好久没来了，贴几个。

光线

黄昏时的一棵树
    致L.F
黄昏时分的那棵树
孤立而清醒  闪着奇异的光
安静地  与这个城市共处
频频举杯
晃动着辛辣、涩或甜的饮料

沿着河谷行驶的车上
夜风吹来尘土和河水的气味
再一次  再一次
你淡漠的脸上闪耀着单纯
悲伤的火焰

席卷着黑暗中的那棵树
把夏天燃成无边的绿色
2008-5-18



无题

无辜的白昼和夜晚承受了你的空虚，
黑暗和自由从何处来？
晚风吹出雨季的腥味。

从日益笨重的身体回忆蝴蝶，
从生活索要勇气。
从街道上，从摩托与汽车的缝隙穿过，

那气味终于让你流下眼泪。
远处的霞光闪了又闪，
转眼变得灰暗。

看不见的大海离得不远，
从散开的身体里
升起它咸涩的呼吸。

你那光辉的田野，在秋风里冷落，
和内心的激情遥相呼应。
                 2010-10-7

在马尼拉湾
回旋的风，经过中央空调
吐出我们的呼吸。
滤不去的浓重口音，使我们羞涩，
使室外的大海微微动荡。
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穿过迷宫，
用更短的时间旁观

清晰的生活，在夕阳中渐渐化为幻景，
仿佛漩涡，把人们——
老年，中年，青年，刚从梦中醒来的婴儿，
吸引到这里，呼出生活的酸气。
这些脸：激情、迷离，
吸着烟，小心翼翼地端冰淇淋，
暗中抚摸着伤感的过去，
并抛入平静的海湾。慢慢移走
的乌云，空出一片蓝天。
远处的暗影，海湾对面的山
在午后凝固，渐渐沉入睡眠。

惟有游弋的直升机时时唤醒
梦游的人群，并抬头
如同仰望自己的未来，闪着光，
越飞越远。
此时无人举杯，亲人
和朋友，没有说出被生活流放的秘密：

我们曾渴念大海，而它依然平静得像一个湖
让梦想更像一个别人口中的故事。
而黑夜终将来临，
海风把我们吹回自己的呼吸。

         2010-12-29

时间之歌或囚徒

岁月使我们作为囚徒
在孤室内逡巡着无尽的旅行
我呼叫，我歌唱，无声地
饮尽每日清晨从小窗里射进的光线
审问者追问噬心的秘密，跟随我踱进下午
而高处的黄昏倾泻下来
拉成锦绣的琴弦穿过大海
落日！落日！！落日！！！
……  ……
散开的星星映出银河
世间古老的帝国的钟  如同
整齐的文字排列成漏斗
溢出生活宽广的边缘

小鸟拍打着翅膀
漠然地鸣叫着：虚，虚，虚
直到空气尽头的冰雪
映上它无限张开的视网膜。

我挥舞着手，
划向无处不在的河流

           2011-1-14

小抒情曲：村庄
1、
死者的身体安静如秋收后的田野
亲人们张着嘴，流着鼻涕和眼泪
房间如面前饮尽了酒的空碗
残留的酒渍疲乏而麻木地倾出淡淡的
气息。而人们四散，走向各自的深渊
蓝天再次展开在大地上，
让花开得寂寞，草木生长得寂寞，道路
寂寞，狗的呜呜的声音寂寞。村里的人
垂着头，走在路上，走在地里
为落叶打破了寂静，为一捧土或一块石头
争吵，又安静地
等着某天，走进他们很少仰望的蓝天和星星。
2、
很久以前，她并不存在
榛莽，野花，无人认领的动物覆盖着山坡
太阳和月亮轮流照耀着荒野
泉水流向它们不知道的远方。
某一天，在冬天的火塘边，
祖先们从故事中来到这里
在火光的暗影里勇武而慈祥地注视着儿孙
回味着自己的传奇
3、
你曾有过一个不符合你身份的
温暖名字：槐花树。
我们在阳光与大雨中，在冰雪
和泥泞中长大时，从没听到过这个词语
在无数的岁月里
大树，古老的木屋，
粪肥，尘土，菜花的气味
紧紧缠绕着你的另一个芳名：大寺堂
或者有时被称为新寨
一个普通得让我有些自卑的名词
钉子一样钉在我的记忆里。高高低低的台阶
和土路，串起我们无边的迷宫
我们自得其乐地迷失，又主动浮现
有一天，我们无意中爬上村后的山顶
登高远望，蓝色山影里一座邻省的县城
是我们的世界的尽头
4、
我光着脚，阳光般跳跃着
在砾石和泥泞中穿过丛林
走进山岭上孤独的小学校
当我翻开书页
世界的道路蛛网般喷涌出来
燃成一片大火
永远不会完成的农活
是孩子们共同的作业。当太阳滚过山脊
我拖着仿佛不属于我的影子
从地里踉跄着奔向黑暗中浮起来的灯火
就着食物和柴火的气味
咽下课本上的字行和偶尔出现的韵脚
沾满植物汁液的手，让打开的书页
升起一阵清香。杨科、凡卡，另一个
世界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昏暗的灯光里
书中的山冈，河流，树林，雨水和燕子
渐渐和我的生活分离
时时唤起这个村庄
槐花飘拂的梦境。

多年后，当我在阁楼上再次翻开它们
雨水  烟尘留下的斑点
如同眼泪的锈迹。
5、
村庄越来越小
在夜色中深深睡去
从不疲倦的只有月光
照着安静的场院
那些游戏的孩子把笑声献给了月亮
孩子们和他们的孩子
又走在哪条道路上
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茫茫黑夜我骑上雨水
在异乡成为一朵哽住天空的乌云
6、
我们的梦想在海洋或者天空上
隔着群山和道路
我们渴望拥抱世界
而世界随时都能紧紧抓住我们
我们一阵风一样穿过道路
一阵风让我们弯下腰，消失在村庄的视线
越飞越高的只有风。
丰盈与空虚，如同骄傲与愧疚
如同我们都曾见过的云岚或彩虹
在身体里来而复去。
我们为爱而痛苦，为不爱而空虚
我们欠下巨额债务
而土地从来不需要归还

许多年月过去，
我记得你四季细微的气息
却不能阻止
你的命运褪下温暖的外套
7、
当老人们从田野上抬起头
他们的儿女也许正从云层里飞过，
或者在拥挤的车厢里站着睡去；
当老人们怀着满腔的语言睡下
他们的儿女也许正在流水线上回味着
盛开的紫云英上蜜蜂嗡嗡的飞翔。

一个人有着不同的疾病
不同的人有着同样的疾病：
骨质增生，腰肌劳损，风湿，哮喘
他们从不需要的名词奔向他们
陌生的身体。他们微笑着，这些
名词就像田野吹过的风
和他们一起消失在冬天的山谷里。
一个远房叔父，户籍上也许会一直写着未婚，
从城市，半失明地回到村里
和泥土越来越像一对父子
双手摸索着地里生长的秘密。
一个兄弟，从十五岁的清晨离开
这二十年中的某个时辰，他成了一个幽灵
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年幼的兄弟从悬崖上跌落时的呼喊
和另一个兄弟两年后从脚手架上发出的声音
几乎没有分别

而世界依然美丽
8、
我爱过你，把你当作世界的中心
我诅咒过这片土地和生长的一切
我摇摇晃晃地离开你
我更长久地把你背上
以便随时回到清澈的光线中安恬的睡眠
山坡上的灌木又长出叶子
独自在风中歌唱
树叶又将飘落
醒来的人在露水中
在阳光中计算时辰

世界不过是白天，
而夜晚是村庄的梦
我渴望成为你散乱的倒影
石头、泥土、青草
将再次长在我们的身体上。
          2011－1－21，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