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之殇(组诗）

沙蝎

戈壁之殇(组诗）

胡杨

我打开斧头的刃口，从远古的
葱绿中而来。在你旺盛的
年轮里居住，生儿育女

而今，我跪在沙漠，跪在伐木
工人的利刃处，用双膝的血忏悔。带着儿女

几滴鲜血不足以弥补我人类犯下
的滔天罪行。我只想

在你新添伤口的结疤处，为我人类
的无知预设一个的坟墓

狼

狼是大漠最凶狠，最毒辣的动物。兔子
跳鼠。雪鸡是它的嘴上肉，囊中物

然而，比它更凶狠、更毒辣的不是猎人
也不是猎枪，更不是猎枪上
阴魂不散的余烟。——

一栋栋高楼，一条条新恳的田亩
正以整齐的步伐合谋：一定
要以另一种血腥覆灭你的血腥

沙

沙是在人类的欲望中壮大的，是在人类
对自然的征服中被插上了翅膀

它以每秒无法计算的速度侵略着我的
家园，吞噬我的庄稼，牛羊

我想如此下去，它迟早会淹没我的
脚髁，胸，脖子和头颅

重蹈楼兰的覆辙。如果风是同谋，人类的
我却是罪魁祸首

黄鸭

我和黄鸭是在一片刚灌溉过的新荒地里
相遇的。那时，荒地里的水
相当充盈，浪里飘出歌声

那时，正近黄昏，夕阳正被夜一步步
拖进深渊，拖进我身体里的深渊

夜一步步逼。我一步步逼。夕阳趴在黄昏
挂在天山的悬崖上，向世界
伸出半边求救的脸

相隔足够的距离，站在残阳的余血里，相互凝视，——
我满怀歉意，黄鸭怀揣着警惕，眼中
射出仇恨的闪电

我知道这不是它们理想的家园，只是
它们无处安生时，生命中
暂时的欢乐，暂时的蜗居

我并没有想赶走它，更不想伤害它，惊扰
它残缺，甚至还淌着血的梦

但是。如果荒地里的水干了，河流、野鸭在人类的
侵蚀中倒在罗布泊的怀里，我只希望
能被它的一截风干的趾骨的火焰
焚烧，点化。交出自己的阴谋

沙枣

沙枣是在一个叫“干旱”的敌人面前
倒下的。我是在一个叫
“风干”的词语里，才勉强
靠近了它

倒下这么久了。春天已在时间的夹缝
中生出铁锈，冬的利刃上没有发现
它的血迹。但它的身体里，芒刺上
依然闪着光，挑着香妃的不屈

我无法宽恕自己犯下的罪行：在风沙的侵蚀
和杀戮里，我是冲在
最前面的，叫嚣最厉害，也是
最大，最无耻的那一粒

红柳

红柳是在镰刀的血腥里，被我
炉膛里火焰叫醒的

当你醒来时，你已在一个叫灰烬的
的词语里丢失了真身

而在更远的远处，你的部落正一天天
没落，缩小，枯瘦。

你怀中的狼、野兔、火狐狸、蛇、跳鼠、还有
刺猬等动物，都不知
去向，也许正亡命天涯

别担心，它们有的是天敌，而此时
它们一定会结为朋友。——

向我蜂拥砍杀而来，把你救出火坑，救到
你生命的入口处。同仇敌忾。向我人类
欲望充血的头颅射出
一支绿色的响箭

羚羊

我和羚羊是在一片熟透的菜畦
相遇的。我渴望
能和它成为朋友，想和它
谈话，交出仅存的善良、闪电

可是。我不管作出怎样的友善，装出
怎样的低姿态，它最终
还是跑了，比闪电还要快许多

天空跌入窃笑。我以一个人类的自以为是
的深度揣摸，——
我不是狼，怎么它们见了我
比见了狼还躲得快

鹰

鹰一直以强悍的力量统治着天空
统治雪山铿亮的国度

它与雪莲，这高山上的圣洁站在
一起。飞翔成雪山上，戈壁
的倒影里一睹别样的风景。托起
戈壁人无数个图腾的梦

而今，在一个冒着黑烟，高碳
的厂房旁，我却发现了
它不死的尸体

乌鸦

乌鸦是以一生的黑，天才的
预言家形象闻名于世的

乌鸦的黑来自它的本身，而我的
黑却来自龌龊的内心，膨胀的欲望

乌鸦一生都以黑做赌注，它站在诅咒的低处，为天空
为一切的未知，作出不朽的预言

在后工业的高碳淫威里，在人类
无知可笑的征服中。乌鸦

这能掐会算的高贵的黑鸟，不但
为自己作出预言，选好了
墓地，也给人类
算出了期限，发出了死亡的通牒


结束语

当植物，飞鸟，走兽在人类
虚妄的铁脚中被踩
成一堆屈辱、愤怒的尸骨

当人类在自己的虚妄的自欺欺人中
被自己欲望的铁脚所伤，甚至
碾成一堆粉末

戈壁之殇，已不再仅仅是
戈壁之殇

如果侥幸遇到一次沙漏，让我和楼兰
那场让人震撼的颠覆里，与
楼兰人，哪怕仅仅是一截
醒着的蚀骨相遇，我会无比渴望
从黑暗的斜刺里飞出一记重拳，把我
阳光的脑袋砸醒


201年10月30日

沙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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