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和小孙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区门口。</p><br/>
<p> 当时，他坐在他新买的蓝色宝来车里，一脸的不耐烦，摇下车窗探头对蹲在地上、撅着屁股捡米的我说：“你这一颗颗的要捡到啥时间去啊。”</p><br/>
<p> 而我转头抬起脸，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因为汗水的缘故，它已经滑落了一些，以至于我抬头看小孙的时候，显得非常滑稽。当然，那时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是小孙后来说给我听的。眼镜戴正了，我看清身后的情况，赶紧转回去，双手更加快的在地上搜索着散落的大米。</p><br/>
<p> 话说那天从银行下班后，路过阿汤米店，我突然想起早上老婆说的话：“米吃没了，你下班记得带一袋回来哦。”我赶忙下车，驮上一袋在自行车后座上。也许是店老板阿汤帮我把米放后座上的时候没放正，也许是路上那个挖了砌、砌了挖的井盖使车子颠了一下，总之，很巧，正当我骑到小区门口时，米袋子“扑哧”一下落下，袋子滑落时被划破了，洁白的大米们活泼地、精神满满地从口子那里散落出来，落在了地面上。</p><br/>
<p> 所以，小孙和我第一次见面并不那么愉快，他对我有点小不满，后来熟了，他教育我：“大米么，叫米店的人送送好来。”我回答他说：“回家后马上要煮上吃的呀。”他虚着眼睛，轻轻点着头说：“还要煮饭烧菜。”看到我有些尴尬的笑脸，他两手一摊，放高声音说：“没啥，大家都是小-市-民么，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p><br/>
<p> 我知道，小孙与我不一样。我年近50，妻子比我还大2岁，我们夫妻二人都是朝九晚五的小办事员，供着唯一的孩子读大学；小孙比我小10岁，离异单身，没有小孩。我和妻子用公积金贷款在小区买了一套60平米的一室户，上大学住校的孩子偶尔周末回来一下。平时骑自行车上下班，周末就到小区的空地上打打羽毛球；小孙是做投资的，平时炒股票，上班时间早9：30到下午3：00，上下班有宝来，据说周末要去打高尔夫的--我亲眼看到过他车子后备箱里那一大包球杆，他在我们同一座楼里买了一套大房子120多平米，就他一个人住。</p><br/>
<p>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我们有时在小区里碰见，都很少打招呼，直到2008年春节前。</p><br/>
<p> 那天我记得清楚，再过几天就要是年三十了。我下班回家到地下车库把自行车锁好，上来乘电梯时，看见独自蹲在电梯门前的小孙，我揿了上行键，电梯门开了，地上蹲着的人没有移动的意思，我在边上轻咳两声，然后用手指在他肩上点了点：“喂，朋友，喂，你没事吧。”</p><br/>
<p> 地上那人两手抱着膝，头埋在手臂间，身体轻轻颤抖起来。他猛地抬头，我看到了怎样的一张脸！那张脸表情有点呆滞，横横竖竖的皱纹在泛黄的脸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嘴角耷拉着，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可是眼泪却不停留下来。我得承认当时我吓了一跳。我想他也许是心脏病发作，或者是受伤了，反正肯定是受到了重创。我赶紧说：“要紧么？送你到医院去吧。”他摇头，很用力地一下一下摇着头，很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大，大盘跌停了。”</p><br/>
<p> 我顿时明白了，今天A股市场从下午开市就开始跳水，最后指数跌了将近10%，个股也都纷纷应声而下，收于最低价。很多人因此几乎倾家荡产，眼前的人就是不幸的那一个。</p><br/>
<p> 我叹口气，也蹲下了，半天我们俩都没吭声。这时，又有人来乘电梯了，我赶紧拉他起来站在一边。等别人都离开了，我拍拍他肩膀说：“别想太多了，不是你一个啊，也许很快就会反弹的。”</p><br/>
<p> 擦干了脸上的泪，小孙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说了一声含糊的谢谢。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哦，走错单元了。”然后就往外走，我看着他有些恍惚的背影，就在他快消失在我视线中时，我喊住了他：“哎，朋友，要么到我家坐坐。”他停了一下，我以为他就要离开了，谁知他转了回来，那天小孙在我家吃了晚饭。</p><br/>
<p> 我们熟悉起来，见面他让我就叫他小孙。</p><br/>
<p> 小孙20来岁就开始炒股，也算是几经沉浮了，他前后离过两次婚，一次是因为他把钱赔光了，一次是因为他挣了大钱。这一次的股票大跌令他损失惨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这次么被砸牢了”。</p><br/>
<p> 一开始，小孙还坚持开着宝来进出，后面更多的时候是看到他一大早站在车子边上，拎着一桶水洗车子，洗得特别仔细。但是，某一天，他的蓝色宝来不见了，原来的车位上换成了一辆二手的东方之子。</p><br/>
<p> 虽然，小孙的处境起了变化，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他经常到我家来吃个晚饭，谈论大市。虽然比我年轻很多，小孙看问题老到得很，他说炒股就是炒人，性格决定你的股市成败，你的性格是由习惯促成的。我问他他的习惯是什么？他回答说：敢搏。</p><br/>
<p> 渐渐地，我感到小孙似乎有点撑不下去的意思了，他处理了那辆东方之子，有几次似乎有开口向我借钱的意思，但每次都不了了之。有一阵子，他的话特别少，脾气显得急躁，说起话来总难免骂地产商和银行，说自己买的房子跌了价，又要支付高昂的商业贷款。骂完就给我道歉，我说没关系，自己不过是个银行的小办事员而已。</p><br/>
<p> 终于，2008年11月的月底，小孙来向我告别，说他的他的房子已经委托让房产中介卖掉了，比原价折了15个点，他在某个区比较偏僻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当天就要搬过去了。我有些感慨，这近1年来聊得也很投机，我们都很舍不得那些谈天论地的日子。</p><br/>
<p> 小孙，最后还是走了。我挥手送别他，直到搬家的车子不见踪影。</p><br/>
<p> 2009年的夏天很快就这么来了，我像往常那样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开火做饭。吃晚饭的时候，我告诉妻子自己今天在路上好像看到小孙了，他坐在一辆沃尔沃里，车窗摇下一半来，从侧面看，很象他。妻子吃惊的说不可能吧。</p><br/>
<p> 晚上，洗完碗坐在沙发上看着财经新闻，大盘从年初到现在涨了超过50%了。我心里真的希望自己今天看到的就是小孙，尽管他有可能也认出了我却并没有打招呼。我关上电视，上床睡觉前，妻子嘱咐我明天早上去趟新买的空房子，打扫打扫，孩子要带女朋友回家，总要给人家参观一下的。</p><br/>
<p> 是的，小孙的那套折价卖的房子最终是由我买下的，出于个人习惯，我是委托中介去办理的，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6-29 16:52:18编辑过] |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09-6-29 16:30:00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