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持 枪 者——投稿

田大安

 
<p align="center"><b>持 枪 者</b></p>
<p align="center"><b>作者</b><b>·田大安</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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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假使有什么新奇事件发生的话，请一定通知我，我这个人爱好旁观，喜欢有一群人围绕某个中心发一些唏嘘短叹式地见解。我是这个时代最闲的人，有一些事件我并不一定满足于旁观，有时我也会动手。譬如，那次在新街口的刀劈事件中，奋勇冲上前去扭住那歹徒胳膊的就是我。那次事件以后，我就更小心参与，我只是旁观，空发一些议论，因为这样对自己没有什么伤害，一个聪明的人应该躲避一切伤害的。我在刀劈事件中得到市政府颁给的那枚英雄的奖章我不能随身带着，但留在我脑门上的刀疤却让我必须整天顶着。</p>
<p>我对事件的好奇，使我探寻了许多凶杀案件的始末，这使我对一切人都怀着一份小心。你还记得去年十月被杀害的那位澳门商人吗？就是碎尸以后被投入江中的那一位——那位先生生前有许多艳闻呢，如果你有兴趣找个空闲我讲给你听——那凶手中的一位就住在我的楼上，一个单元门进出。嘿，真看不出，杀人犯也可以是文质彬彬的人。其实，我并不是爱好血腥事件的人，比较而言，我更愿旁观一些滑稽可笑的事件。有一会，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推倒在水里又踢又打，一群人在围观，我赶忙奔过去，当我赶到现场时，那男人却挽着那女人慢慢离开，我猜想这大概是一次夫妻间不记仇的闹趣吧。我的思想有时是下流的，我有时会尾随某个姑娘直至其家门。有一会，我站在路边看着一群男男女女从我面前经过，我完全被其中的一位女人勾去了魂，她穿着肉色的薄裙，两只乳房调皮地在胸前跳动着，我感到我的血管中有某种涌动的力。我的想法如果当时被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会揍我的。真的有一会我挨了别人地揍，那是在一家地下舞厅里，我站在一个角落里，一个女人刚好从我面前经过，我的手并非听从我的指使，但我知道它确实触摸了一下那个神圣的紧绷着的屁股。我正在为那女人的下一部表现犯疑时，感到从我的背后伸来一只粗大的手抓住了我的衣领。我被一拳打倒在地，我倒在地上的一刹那，一阵热血冲上我的脑门，我的怯懦逃得一干二净，我爬起身向那个男人扑去。由于体格的悬殊，我被他摔到地上五次，许多人在哄笑着，我恨我身上没有带上武器。</p>
<p>其实，我是并没有勇气去伤人的，我对人有一种可耻的怜悯心，每见到鲜血我就会打冷颤，我觉得冷颤中的我才是真实的我，我会在冷颤中发觉我的许多优良品性来。但我自从那次挨揍以后，鼻孔开始不定期地出血，我在街头寻找了一个月，我想找那个揍过我的人复仇。我首先在各个地方寻购适合我的武器，我想一切短刀都不太好，因为握短刀对自己也太危险。于是，我想到了枪，而枪支在我们的国家受到禁止，我向我的一位在射击场工作的朋友求助。他老爱玩弄那种长枪，他的枪法很准。以前，我常到他那儿看他打枪，有时我也试着放几枪，但我的枪法受到他无情地嘲笑，我甚至从未能打中靶的边缘。我求他给我搞一支手枪，他颇有难色，但没有拒决，他说搞真枪只能靠偷。对于偷这种品性我极不欣赏，我不能因一己之求使朋友的品性受污，我决定就不再难为他了。</p>
<p>我花了二十元钱从地摊上买了一把玩具手枪，外型跟真枪没有什么不同，我日夜把它插在裤带上，我的腰部不时地感受它坚硬的存在，我便觉得增加了几分做人的尊严。一个的时候，我常把它握在手中掂掇着，幻想了一幕幕见义勇为的场景，在幻想中我制服了一批又一批歹徒。</p>
<p>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呆在家中实在很无聊，我就带上我的家伙出了门。我乘九路电车，经过屠宰场在鼓楼剧院门前下了车，我本想把这个夜晚交给剧院，但电影海报上介绍的几位明星让我感到恶心。那些明星们在我看来还乳臭未干，怎么配表演给我看？我在现实生活中的那些遭遇要比电影精彩得多、有蕴味得多。正当我从剧院门前的台阶上走下来，我看到我邻居的那位男子搂着一位我陌生的女人往剧院里走，我赶忙躲避了他。我一时想把我看到的打电话告诉他在家中的妻子，但我质制止了我自己。</p>
<p>我逛了一阵夜市之后，鬼使神差我来到一个我异常熟悉的小巷。我沿着小巷向里走，小巷很黑暗，还有许多积水。但我凭着记忆，竟然顺利地摸到牛英家的门前。这是一幢比我要老上近半个世纪的旧楼，经受过日本兵肆虐的枪弹，依旧挺立如此多年。牛英是我一年前的女友，我们原在同一所中学读书，但和她却是在前年在盘湖公园春游时认识的。我保存一张四十五中我们那届毕业生的合影，我一直不知站在我背后一排的那个漂亮的女孩是谁。在公园里，我一看到她就想起照片中的那个女孩，上前一打听果然是她。那天，我们在公园里有了一番长谈，大抵是谈了我们流如社会以后的一些感受吧。我们共同的话题很多，顺理成章，在那次交谈以后，她成了我的女友。但我们的分手确是出于一种孩子似地赌气，只因我无意中撕碎了她很毁心思折叠的一只纸船。那个晚上我们吵得很凶，在她咬了我的胳膊一口之后，钻心地疼痛使我暴怒，我煽了她响亮的一记耳光。牛英的父母死于一场疯狂的革命，她原和她的外祖母住在一起，一年以前她的外祖母也去世了。我在牛英家的门前就听到屋里的水声，我敲了门，过了一会，牛英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宽松的衣裙替我开了门。她一看是我，就用手支着半开着的门，冷冷地问我：“你来干什么？”</p>
<p>我讪讪地笑着，说我来看你的。她“呸”地一声要关门，我便低声下气地哀求她，之后她笑了，把我让进屋里。</p>
<p>一进屋，我就找到一年以前在她闺房里的那种随意来，我放肆地扑倒在她的床上。牛英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湿发，我望着她的后背我就被她迷住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身后，请求她答应我让我帮她梳理，她拒决了我，我重新回到她的床上，拿起一本武侠小说乱翻。她对着镜子说着话，问我为什么在被咬了一口之后竟然记恨一年，说我太没男子汉气概，太孩子气。我说你那时也太凶，完全一副不把我崐当人的样子。然后，她就不说话了，我承认我当时是个不把爱情当回事的人。牛英梳完妆走到我面前，跟我讲她在一家服装店的工作，讲她的台湾老板对女职员的刁难与诱惑，我不爱听这些。我问她是否爱看武侠小说，她说爱，我主动提出借给她一本，并给她讲了其中的一些情节，她显然被感动了，脸颊红红的，我开始吻她。我在她的家里呆得很晚，后来她几次催我走，我不想离开，赖在那儿，到十二点钟以后她再不同意我留在那儿，她推搡着我，我定在那儿，至使她有点恼怒。我拧着她的胳膊把她扔到床上，她拚命地反抗着，我压住她她就怪叫。</p>
<p>这时，我掏出我的手枪，我以异常冷静而又很威严的神态用枪对着她的脑门，她这时安静下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离开她一段距离，用低沉但不容抗拒的声音命令她脱去衣服，她一件一件地往下脱。我坐到一张椅子上，我又让她坐到我腿上来，这时她乖多了。她为效劳了一番。天快亮时，我别上手枪离开牛英的家。那时，街上的人很少，我感到心情特别好，我在五路车站等首班电车，车迟迟没有来，我有些冷。</p>
<p>两天以后，我把牛英忘得一干二净，我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我又带着我的手枪拜访了一个朋友。在他的客厅里，几位诗人模样的人语气坚定地在谈论他们的信仰。我坐在他们的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他们眉飞色舞，我用手摸着我的枪，默数着枪壳上的方格。我当时想把它掏出来，用枪口对着他们来考验他们对信仰物的忠诚，但我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在我告辞的时候，我的朋友用一只拳头轻轻打在我胸口，一副豁达豪爽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应该找个正事儿，不要整天地荡来荡去。我说我有什么办法，如果让我当个部长我准会比谁都尽职，可社会那样排挤我根本不让我有什么正事儿，我对学徒那一揽子事毫无兴趣，不是我厌恶体力活，而是我不愿受人指使。他说你小子学坏了，竟然瞧不起劳动者。我说，你胡扯，我只是不愿受人压迫，我比别人更有热诚，更不能容忍坏人。</p>
<p>那时，我们市里闹了一起轮奸案，五名男子挟持两名女学生在某钢铁厂的单身宿舍里，关着门干了七个小时。一个月以后，在法院公开审理，我对周边的一群人说，没什么好审的，就地正法得了。我根本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正是那帮罪犯的亲友，他们以一种仇恨的目光望着我，我本打算溜掉，但当我感受到裤带上冷硬的手枪，我就挺直腰杆，镇定有神地迎接他们的目光。当法官宣判的刑罚远远低于我想象崐的程度，我便怀疑法官受到罪犯亲友的贿赂，我便在想象中用枪去考验法官对法的忠诚。</p><br/>
<p>长久已来，我漠视了这样一个现实：我的手枪只是一支玩具手枪，并没有真正的杀伤力，它就象许多顶着学者头衔而无真才实学者一样，假以学者之名便足以唬住人。虽然,我的手枪从未发出令人震恐的爆响，但我想在某种特定的时刻是会有这种声音的，于是我在一些事件中渐渐地具有某种影响力。当然，我的作用是善面的，尽量去阻止一些小事件变得兴师动众，我解除了多起不必要地殴。在一次因三角恋爱惹起的纠纷中，我的出现化解了迫在眉睫的流血，这使我成为一家晚报的新闻人物，他们大力渲染该事件的危险性和我的英雄色彩，我把六月八日的那张晚报保存至今，每每拿来自醉一番。</p>
<p>要说第一次我用手枪抵住一个男人的脑门，那是在市图书馆的阅览室里。那时我正在读一本科幻杂志。偶而，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在舞厅里将我摔倒在地的男子很神气地走了进来。我放下手中的杂志，一声不吭地走到他的背后，拍了他一下肩膀。他回过头，看了我半天，显出惊诧的神色。我让他跟我出去一下，他死活不肯跟我走，我低声提醒他：“你还记得在舞厅里揍过的那个人吗？”他顿时嗓门高了起来。我感到阅览室里的人们一下子把目光转向我们，他自恃在体力上胜过我，便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我这时从裤带上掏出我的手枪，用冷静低沉的声音要他往自己的胸口看看。他一看到那乌黑的枪口顿时吓得面色土灰，松开抓着我衣领的手，向后退缩。这时，图书馆变得异常宁静，但增填一种异样的森冷。我清晰地感受到人们那惊吓呆木的表情。</p>
<p>他向后退缩着，被一只凳子绊得跌倒在地，四脚朝天。我一手持枪，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他的脑门上画了个圆圈，之后，我把枪口顶在那个圆圈上。看着他躺在地上索索发抖。他用震颤的声音问道：“你要……干什么？”我说你要向我讨饶，他便连声向我求饶，我大声地训斥他，要他今后学会小心别再让我碰着，他吱吱诺诺地应从。我收起枪，把枪镇定地插回腰间，他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悄悄地溜走了。</p>
<p>我回到我原先的座位上，但我不能再安静地看书，我感觉到人们那异样的目光把我当成带有某种罪行的人，他们的无声实在让我有点受不了，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两名保安警察堵截了我，他们缴了我的械，我大声地声辩我什么都没做，我是一位受害者，那家伙在舞厅揍我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管？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小房间里，开始用警棍打我。我说你们打人是违法的，那位胖一些的警察说许多罪犯在犯罪前都知道自己是违法的，但他们还是做了，一看到你脑门上的刀疤就知道你不是好人，竟然敢在图书馆里持枪吓人？知道持枪是非法的吗？我这时才意识到我的手枪只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假枪。我对他们说你们为什么不仔细地检查一下那支枪，那是假的。他们拿起枪仔细地看了看，又在我身上擂了几棍，并教训我几句，便让我滚蛋了。我从那个小房间出来以后，心中感到十分懊丧，我作了哪门子事，我只吓唬那家伙一下自己倒挨了警察地一顿打。我独自一人在白云商厦侧面的台阶上坐了很久，我突然想起牛英来，我便决定去看她。</p>
<p>在牛英家里，她看到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便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吭声。我看到我那张几年前的照片被夹在镜框里，放在她的梳妆台上，我一时感到心中很温暖。我一再向她认错，说我那天晚上不该用枪口指着她让她做这做那，她显出轻松无事的样子，说没什么，我知道那时即使我不从命你也不会开枪的，只是我当时被你恼怒的神色震服了，你这个人有点勇气但没有感情象个铁做的。</p>
<p>我问她道：“你怎么会把我的照片放在那儿？”</p>
<p>她笑道：“那我还能放谁的？早就放在那儿了。”</p>
<p>我说：“那我上次怎么没见着？”</p>
<p>“八成是你那时心里太乱，根本就没有细心地看过我的房间。”她的话让我真正发现我的罪孽。以往，由于手枪的存在让我迷失在虚假的强力里，这夺去我的感情，使我不能细腻地观察一些美好的东西，我强暴了一个爱我的人。我很奇怪她竟然没有发觉我潜意识里不可饶恕的罪恶，我良知地发现我只是一个混蛋。我小心地问她道：“你……真的爱……我吗？”</p>
<p>她转过脸来，目光镇定地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我低下头，羞愧地说。</p>
<p>“我不配……你应该恨我。”</p>
<p>牛英没有说什么，走了过来，跪在地上吻我。我将脸侧转过去，轻轻地推离她，她关心地问我：“……怎么啦？”</p>
<p>我说：“你们女人真是感情的怪物……如果你们学会思想的话，你一定会恨我。我是一个漠视别人的人，抱守自己残缺不全的思想在心底胡作非为……我那有你爱的人样？”</p>
<p>“女人如果能把男人都看透，那又能怎样？……女人的糊涂正是女人聪明的地方。”牛英拉着我的手，笑着道：“……她知道多数男人并无真情，但她依旧给以真情，这就叫着女人。”</p>
<p>“那是仁慈，还是愚蠢？”</p>
<p>“别管那么多。怎么着就怎么着。”</p>
<p>我没有在牛英家留宿。我一个人去了射击场，我捧着一挺半自动步枪，对着天空一阵猛射。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要射击什么，只听到一阵阵巨响在我耳中久久不散，一股异常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在我的身旁。</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