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发组诗

王子俊 · 发表于 2009-1-14 22:28:39

穿过冬天的山谷 　　我想，一定有一位先行者　　以某种难以察觉的方式　　踩碎了这些秋天挺立的金币。　　山谷里，黝黑和空空的树或枝端上，　　藤蔓摇荡，像强壮大汉脸上稠密的胡须。 　　而天体般清冷和澄彻的空气，　　在静肃的山巅与岩壁蒙绕。　　我瞧见潮湿和空荡的山谷里　　只有光滑的石头，杂乱地　　躺满冬天失去含义的河床。 　　现在，没有激流震荡山谷。　　(水呢，是否和那些曾在石头上　　洗衣的女人一道折身退守岭上?)但我知道　　在雨水丰沛的日子，湍流的翻滚声　　像旧时的好汉们积聚在山谷里 　　策划和喧哗。而粗砺的石头　　就是好汉们久握的兵器，沉入　　磨亮与圆满。此刻，山谷静谧。　　我说的是整天，我都没能逮住　　鸟的鸣叫。听见的只是一阵 　　整齐的，隐约的，木匠们绷紧　　胳膊敲打木头轻脆的打击声。　　(多好啊，木匠们纯朴的和幸福的天堂)　　后来我想，也许这就是一种隐秘的方式吧　　我很快就发现了这里深藏的世界的秘密。            正午消失的阳光　　这帮我们掩住黯淡的天光。 　　正午,我把手搁在木桌上，　　指间的静被缝合。渐渐地　　它开始像一群火焰里奔走的兽群　　隐遁。在我的觉察之外，　　一点一点地，躲开受伤的掌。 　　我知道，如果我真想触动它　　闪烁的皮毛，那么，就必须把木桌　　搬到比现在更高的屋顶上。                         雾。青城山一株静立的松树　　仿佛某个人花光一生的积蓄，　　购买来这些纯净的和湿润的气体，　　并把所有的树木或岩石冲洗，掩住。 　　后来我想，在青城山，我一定遇见了　　那么一株让人惊讶的松树，　　它不朽的和粗糙的树皮，轻易　　就擦伤了我们的肤和胸膛。 　　其实，我知道，在雾中，我不能　　真正瞧清的，正是一株　　不可思议的松树。它只是隐秘地　　挺立，舒展。在两片云雾之上。　　在我的皮肤和触抚之外。　　注视或打量。像深远的水面　　被洗净的松树俯身的倒影。 　　而这是在一条磨损的，零乱的石子路傍。　　我清楚地听见松针敲打着水滴。　　我敢断定这让我震撼，擦肩而过的声音：　　决不是从天空掉下　　或是从地面升上的。                              发　　　　现　　隔着窗。我瞧见不远处　　那些耸立的和比生命更坚硬的器物　　一截一截地缩短，或剥蚀。 　　在阳光擦亮的器物　　与器物间的明亮里。　　一种微弱的阴影秘密地传开。 　　身后，是金属与金属碰撞的脆响。　　门总是被钥匙挖掘，或拧紧。　　谁又在身后，靠近，说话，或者离去。 　　这命里无处躲藏的注视啊!　　实在说，比坚硬器物恒远的　　却是这脆弱的唇的形状。 　　光，像捆扎好的秋天的稻束　　扛在比自己更高的肩上，　　被忠实地保存，比我们的生命更长。                              偶感。一些撑住悬崖的木棍　　95年冬天，我走过青城山，见山上每处悬崖的空隙处，都放满了支撑的木棍，不竟惊讶，问知情者，答此为“积善棍。” 　　一根脆弱的和细小的木棍　　是否就能支撑住这弯重的悬崖? 　　我想，不知是谁，第一个在　　折断的悬崖凹陷处，放上支撑的木棍。　　又是那些辨认不清的面孔，　　留下这么多，粗细的和长短的　　至今未被压弯的木棍。　　在仿佛即将倒坍的悬崖下，　　密密匝匝的木棍，像鸟趾一样坚持。 　　一天，在青城山一处悬崖下，　　我停顿。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带着幼小的孩子，从很远的山下　　走来。在折断的悬崖的凹陷处，　　她们放上两根清鲜的木棍后离去。 　　真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叫做不朽。　　那些空隙处的木棍，有的已经腐坏，　　一些长满苔藓，有的冒出翠绿的叶子，　　但都沉默地用小小的力气挺立。 　　(像每一个留下木棍的人的面孔) 　　留下木棍的人!我知道，和坚硬的　　岩石相比，这些生锈的木棍　　又算得了什么，但我想　　可能就是这些生锈的木棍　　却撑住了我们命里许多猝然的断裂。        　另一个自己 　　这是冬天，众多徒步旅行者，　　围坐在空荡的山谷，　　一条漆黑的小溪边。　　刀子般的风在山梁上刮起来。　　为排除漫漫黑夜，在火堆旁　　我们要求逐个叙说自己的阅历。 　　我已记不清了，这是些怎样的面孔。　　在空荡的山谷，　　一条漆黑的小溪边。　　火堆正渐渐熄去。　　黑夜掩住。我发现剩下不多　　几张陌生的面孔已经一闪而过。 　　三十岁，一个含辛茹苦的年龄。　　我无言默坐在空荡的山谷，　　一条漆黑的小溪边。　　过去和现在似乎都不存在。　　突然，我瞧见一个面孔和我相同的男人:　　憔悴。睡眠不足。厌倦了奔波。 　　闯入山谷，雪霜坚硬了他的袍服。　　我们在暗夜里彼此注视，百感交集。　　后来，他走过来，在我耳边轻语:　　“还有谁，会记住那些高谈阔论?　　倾刻，这里仍旧是空荡的山谷，　　漆黑的小溪。不会剩下任何人。”        三十岁自画像(一)　　一出平庸的戏剧已演至中途。　　在剧院，一些人开始退场。　　廖廖无几的观众昏昏欲睡。　　此刻，我注意到只有我还算在　　认真观看:行走于台上的人物　　本质上类似于梦游者。　　他们尝试用一种粗俗的语言　　引起我们的注视。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样危险的台词或情节　　才能让我感到新鲜和惊奇。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　　而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很快会让每个人失去判断。 　　现在，可以乘机考虑一些自己的事。　　比如:年龄。三十岁。我想　　选择怀疑是一种不错的想法。　　当愧疚的目光，瞧清从前:　　长发披肩。说脏话。大红的喇叭裤。　　一切渴望与众不同。　　你就会发现一切都与　　这场平庸的戏剧相似:　　结局显得滑稽。陌生人粉墨登场。 　　“一切都已过去，　　流浪的人幸运返回故乡。”　　这可能是一句挺不错的台词。 　　三十岁的时候，我很高兴自己　　突然间变得结结巴巴。          　　　　　  　　三十岁自画像　(二)　　我知道自己已厌倦探险。　　推开密封的窗，　　我见城市灯火从身边涌上。 　　当我怀念曾经经历的那些生活片断:　　一些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　　一些记忆开始模糊。 　　十八岁或者二十岁时，我努力学习修辞。　　在一间肮脏的单身宿舍　　我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情不自禁　　创作一首首糟糕的诗，并大声朗诵。　　我以为自己无所不知，　　无节制挥霍词藻就是完成　　一次对精神之乡的旅行。 　　(我渴望幸运，多注视的目光　　以及换取的小小的虚荣心。)　　但最后写作却给了我最好的反讽　　“此人口齿不清，　　他喜欢在灰烬中挖掘。”　　而我理解的仅是一个情感粗糙的年代。　　我发现生活隐藏着另外实情:　　仇恨比爱情更长，　　弱智的含义就是安顿一盏良知的灯。 　　三十岁，我对自己说，我　　━━一个出生在蛮夷之地，　　呆头呆脑的野蛮人，　　正在把晃来晃去的生活固定。　　并习惯在生活罅隙里写诗。 　　“瞧啊，”我自言自语，　　“这个贫困而朴实的病孩子，　　他想搭乘一朵白云去流浪。”  　　　　　　一　瞥　　一株株三角梅在石头上摇晃着。　　我想，在这座被太多阳光覆盖的城市　　红花。石头。阳光。　　什么更能叫眼饱含感激? 　　抬头望，炽热的阳光　　在一张张红红的小嘴巴上　　敲打着，聚集着。它们与合唱团少年们　　金子般的嗓声相比，谁更真实? 　　这次，我真正觉察到　　唯有那些无法传达的颂辞　　才更接近生命与激情。　　当我探下身，想偷听 　　几只在三角梅上栖息的麻雀　　神秘而清脆的交谈声　　不料，它们却因我的打扰　　惊慌消失在这个平常的夏天。"　　　　　　　　　 遗　忘 　　遗忘以一阵剧烈的心悸开始:　　首先是几个简单的字，　　像笔尖凝固的墨汁　　突然间，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然后是那些儿时的面孔。　　譬如说:我们曾经青梅竹马　　多年以后，她们仅是　　一树黄昏里沙沙作响的叶子。 　　还有从前的恋人们，　　她们活泼可爱，我们曾　　共同分享春天的绽开。而今她们　　却在我的冥思里变得陌生。 　　当生命在悄然中被光阴藏匿。　　我唯有沮丧坐在一张　　压满地址的木桌前，　　像薄雾中不知所措的鸟趾 　　该如何向树梢发出问候?　　这是每个人都要亲身经历的事件。　　我理解了，成长，就是可怕的心路历程　　它像风中的残烛，只有饱经风霜的心 　　才能读懂。这就是我沉默的原因　　不是因为听见上帝的窃笑，　　而是坐在梨树之端　　突然间丧失了言辞。 　　　　                             心愿之诗　　     一首旧歌在夜色中唱起来。　　一首从海盐里诞生的诗　　与一只疾飞的雨燕相似。　　它飞向的远方是心愿之乡。 　　“寂静、干净的走廊上　　脚步像口吃的语句　　犹豫不决，最后选择了退场。” 　　“……许多年。如果一次长谈　　就能表达出我们内心的夙愿，　　那么，由谁来断定　　一个失眠之夜就能换回正确？” 　　我相信这首旧歌属于敏感的元音。　　想一想吧！几秒钟的思索　　能给我们带回怎样的蜜？　　一手肘远的夜空　　唯有万点星光簇动。    　　           中午的写作　　铺开纸，这是一片盲目的国土。　　臣民们一排排走近，屈服于笔端:　　春天和幼树。石头与时间。　　河流和小兽。飞鸟与彩陶。　　而生活更像零乱的建筑工地，让人动心。 　　在沉默与表达之间　　中午的写作是令人愉快的。　　像一个泥瓦匠，心情不错　　他喜悦于片言只语间　　搭好了词语的脚手架。 　　“我常常以为自己的写作，　　能使自己接近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就是我对写作的理解。　　但事实是:最后招来的　　往往是一阵嘶哑的喉舌。 　　现在我无法回避这样的窘境:　　这种不合时宜的写作　　它更像一个邪恶的人物，　　俯首于某种古老的敌意，　　以憎恨的方式赞美着。 某种心态　　一辆夜行货车从我面前驶过。　　一个坐满小锡兵的旧玩具。　　我决定不理睬它。尽管　　货车的碰撞声，让我皱起眉头。 　　十辆夜行货车从我面前驶过。　　我相信小锡兵的绶带代表某种光荣。　　我必须承认，我开始用厌倦的心情　　来感觉它剧烈的震动。 　　后来，更多的货车打忧了我。　　我意识到，货车持续的驱动和　　碰撞声，显然已成为　　我生活习惯的某部分。 　　深夜。我在睡梦中拱起背。　　我梦见装满小锡兵的货车，　　穿过厚厚的墙壁，径直撞飞了我。　　我张大嘴。我无法呼喊。             　　　　　   　　　　　　   九八年的书店随感　　穿过马路,再向上走七步　　便是书店。多年来，我常常　　在窄小和破旧的书架前，驻足　　翻翻那些封面质朴的书。　　我常说:瞧，这也是幸福的一种方式。 　　现在，我站在离书店七步远的街口　　犹豫着，是否该进书店逛逛?　　我瞧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拐进书店。　　他们会是些怎样的人?　　一个诗人?还是图书收藏者?　　我想，在这个情感卑微的年代　　谁又会失望地从书店退出 　　而杀戳。致富秘诀。揭私者。　　一本本包装精美的畅销书　　像克隆羊多利，在最短的时间里　　被复制出来，成为98年夏天的主题:　　什么将被妙作成新的《廊桥遗梦》?　　什么又将是这个夏天的《心灵鸡汤》?　　当所有的媒介被炒作的神经操纵　　我听见书商们的手指驱动着金钱　　以及他们暗自的窃喜:　　　“瞧，又一群小傻瓜钻进了陷井。” 　　穿过马路,再向上走七步　　便是书店。接近中午时　　我瞧见一群中学生，正兴高采烈　　闯进书店。(他们衣衫鲜亮　　诸如他们如花年龄。)其实　　孩子，我真替你们担心:　　你们是否会在精美的封面与装潢前　　丧失了立场?当你们从书店迈出时，　　带回的是小小的口粮，还是邪恶的种子? 　　结尾:穿过马路,向上走七步　　便是书店。整整一天　　我耗尽了全部气力，　　却始终无法缩短这七步的距离。  附：我的写作： 一切可能源自埃利蒂斯、里尔克、博尔赫斯、米沃升，或画眉鸟号，或拆散的笔记簿。 　　或开始于对一个含义丰富的词语的寻找；一个一旦拥有，便接近完美生命与自由的词语；一个雨水激发的叫人惊讶的词语；一个从千万条上升的光焰里取出来的词语；一个接近死亡诱惑的词语。 　　或开始对一个眩晕的、渴望的地域的寻找。 　　我并不能确定这一切究竟开始于一个怎样流溢清新之气的文本。当我独自静坐在大师的影子下，用心灵去抚摸那些至高与纯净的词语，比如:玫瑰的光焰、光明、声音、飞鸟、海岬、爱情与悲伤，憎恨与死亡，那些真实的轴心与弯曲…… 　　一天黄昏，当我远离繁闹与纷争，喧哗与骚动，一个人独自坐进黄昏临近的巨大的寂静里，突然间，我似乎听到一阵轻语的翅羽，如秋风中蝴蝶的飞行，在我内心深处舞动起来:我无法看清它，但我知道它存在着，对我施展炼金术和至命的诱惑。 　　而它是不可言说的，象此刻，黄昏的逼近，它自上而下，从远到近，俯身或亲临。在秋天的空明和纯净里，它象蜜汁和牛奶一样在我的肤和胸流动。然后是一阵瓷质的光芒与寂静。 　　于是，它出现了，诗!在不可言说的触动和抚额里，天掌心里一枚如金币般纯净的秋叶，正被缓慢推动。 　　其实，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完成一首诗的写作。一首真实的诗，事先就存在着，是一种事先被擦伤的语言。 　　一个诗歌写作者，他只不过象是握住了一根连接人与世界的天线，仅仅是抓住了它栖居的细枝，或者说他有幸加入了语言队列的顺序。 　　当诗歌临近时，他沉默。当完成诗歌写作后，他必须缄默不语，黯然离去。

曾蒙 · 发表于 2009-1-15 15:35:20

九八年的书店随感，这种感觉不摆了。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