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及其他

俞昌雄 · 发表于 2008-4-22 01:37:01

■ 旅行者Ⅰ、逶迤的河流不被阻挡，它的堤岸连着荒原 一大片原始森林从大地深处汲取汁液 蜉蝣在那儿躲闪，孤独的三叶草听到了风的合唱 一切都源于水：是水，水从上升的世界里取出了自己的 肺。它要呼吸！和光同行！在那无纪考年代 火焰、星光和暗夜里垂挂着的野果 有着同等重量。他们不信，流动的水越过了一切 看似不可战胜的东西全都破碎了——而后 世界有了自己的形体，严峻的，颤抖的，以及不可想象的紧接着，他们看到了天穹最纯净的色彩 雷声和雨点已经上路。山堐凸起，河岸变宽 所有的事物都极端地奋力地向外拱出 在空气里穿梭，在原始的迷漓的世界里移动 这时，他们听到了地平线那端传来一个未知的、非人的 声音：“所有的河流都只有一个出口，那是幸福的 征兆，给它自由吧！它将带来一个崭新的黎明”再俯身，他们听到了大地的脉搏和呼吸 无数翅膀在那儿煽动，引领着弱小的、卑微的生命 更远处，一只站立着的动物猛地发出了第一声 喜悦的、狂野的、充满力量的嚎叫 Ⅱ土地在那儿找到了凝聚的力量。先是一群人 后是村庄，连绵的、错落的，劳动的身影从那儿挺起 炊烟缭绕，经年不息。他们躲在圆圆的树桩后面 看见所有人的身体都长出枝条和嫩叶 伸向春光——亮而清翠，如植物，裹着泥土的气息 受滋养、受庇护，攀着沉甸甸的梦安宁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没有疑虑，也没有 羞愧，延续着、崇拜着，只有睁着的眼田野，草垛，麻绳，瓦罐，以及被无数次劈开的木头 他们都不会轻易忽视，那些都是财富 永远像大百科全书里描述的那样，依附着村庄 即便它们移动，腐烂，甚至化为灰烬 它们的影子还在，刻着、镂着，直至放大 无限放大——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他们知道沼泽地里翻出的那片龟状骨壳 为什么会闪光了，那是生命之歌，等待还原 等待后来的手，递给它属粮和呼吸 给它光，给它血，给它应有的全部那就是村庄的心脏了，小小的，不被蒙蔽的 他们路过那儿，脸上的红光就随着跳跃起来 Ⅲ白驹过隙。万物齐生 山平了，河浅了，就连枝头上的绿 也变得模糊不清了。立体的、交叉的、坚不可摧的 现代都市，在他们眼里就像一只怪兽 撕咬着，吞噬着，外表高大、威猛、无比强悍 骨子里却越来越孱弱：只剩祷告，祈福，还有漫不经心的 等待。他们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罪责了 风从海岸吹过，但不能带来鱼群的呼吸 雨从高空落下，抓不住一瓣娇嫩的花蕾 道路畅通无阻，却没有最近的亲人 高楼矗立挺拔，竟缺少相伴的云朵 看哪！这就是孤独了！一滴滴地，一点点地 渗出，在巨大的旋转的球体上怪兽仍旧装模作样。他们屏住呼吸 越过大洋，岛屿，峡谷，山脉，冰川，直到 绕了一圈又一圈，这才听到从它身体里发出来的 “咚”“咚”“咚”的响声，那是告别的 声音——一些东西开始自由脱落，往地壳 深处滑去、再滑，越陷越深……他们看清楚了 那是城市的梦想，是伟大的爱的残余 Ⅳ成千上万的脚步都停在那儿了 像是十字路口，又像是被围起的密不透风的囚笼 蓬勃的、奋不顾身的、虚拟而又倔强的光束 晃来晃去——他们伸出了手—— 左边提着一个时代，右边，握紧了，是一只从废墟里跳出来的 变形的钟。时间也停在那儿了 没有门，没有摁扭，没有了标记牌，也没有 死去的阴影。“原谅它吧！”他们自言自语一个声音由于系着无数世纪的重负而 显得格外苍凉。人群变得紧张，而石头开始呼吸他们试着摆出召唤之势，对着天空和大地喊： “神啊！请赐予我们力量，请打开新世界的蓝图 请铭记我们的哀伤，神啊！因为我们都是被欲望蒙蔽的人”钟摆开始跳动。一片金黄色的坚硬的砾石从它头顶 呼啸而过，到了远方，它们已是一片嘹亮的号角 Ⅴ所有的色彩就要回到它的根基，所有的氧 都要聚集一起：清澈的水，鲜绿的树，发亮的日子和欢快的 歌。一只羚羊在高原上散步；一对鸳鸯在溪边戏水 辛勤的蜜蜂飞临第一万朵花芯，笨而可爱的企鹅 站成了直队；孔雀在展翅，袋鼠越过了栅栏 驼鸟追上了落日，北极熊换了一张面孔 南非的庄园已经可以听到黑人的歌声 加拿大的牧场上，骏马产下了新生儿 纽约的钟敲响了，伦敦的雾散开了 金字塔揭开了层层面纱 柏林墙不再阴暗，沉重而在中国，在这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度 他们只能放慢行程，从北方到南方 从白天到黑夜，他们无数次地睁开眼睛，又接着闭上 那轮耀眼的来自东方的红太阳就高高悬挂在 大自然的流溢和完美里——所有的赞美都是多余的 看看长江和黄河吧，它们从云上飘落 像闪光的绸带，而围着它的那个民族从来就未曾有过 惊吓——想想他们的勇士吧！站在珠穆朗玛峰的 峰顶，却从来不提关于雪的传说 2008.4.20 ■ 允许据说，每个面临死亡的人都要经历两个灰暗的 梦：一个是自己爆炸，另一个是被吞噬 如果能得到神的允许的话 我请求给那些绝望中的人第三个梦 那就是——先把自己关闭 而后，再把自己打开。据说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轮回 2008.4.15■ 提前到来的蝉夏天很闷很沉，不过它从来就是那样。甚至 空的时候也是。眼下才四月，也就不会有人乐于垫起 脚尖，情愿放弃最热烈的落日、盘子一般硕大的 星星和春天的全部血液，而满足于 一只提前到来的蝉它躲在枝梢的某个角落。它也害怕 遇见胆小的陌生人，不飞，不跳，只管叫 只要声音能够穿透一些人的皮肤，在他们心间 停留片刻，那么，它就有理由相信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 而不是被当作夏天的道具，样式，被忽略，被吊起 或者，被偷偷地加以审视可是，当几丝阳光拉进视野后，一切都变得 太微弱了，声音虽然宏亮，却不能 单独成行。它不知道自己的翅膀将停在 何处——哪一部分是胳膊、脚或者膝盖，也就 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一块冰坨 漂浮在缺少光亮的世界里，撞击着周围一切的物体 易碎，易融，且易销声匿迹毕竟，这个世界对任何一种东西的期望都很高 太高了——而蝉提前到来，并且发出了声音 可在安静的人看来，那也仅仅是一种有序的喊叫 别以为，它的背后还有什么神秘的东西 若真有的话，那也是一种惧于夏天的更大的怯懦 2008.4.13 ■ 在维多利亚港斯坦普•阿迈德想拍照留念 不是因为这美丽的维多利亚港，而是因为 上帝给了他靠近的机会，让他倾听这东方海域的 声音。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发现世界上 有任何一条关于自己的线索，譬如属于自己的 模样、气息，甚至是幸福时留下的阴影 但这座海域不同，来自英国的斯坦普•阿迈德十分清楚 历史在这儿站立了一会儿，她的披肩 已经滑下，只要他的双脚踏上这片土地，哪怕是 他的身影被拉到微波荡漾的海面 那条披肩就会快速裹上他，像手臂一样 一路得搀扶着他，稳住他，即便是短暂的一秒 这世界也不会因为某种留念而变得摇晃 变得僵硬，变得深不可测 2008.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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