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20首）

俞昌雄 · 发表于 2008-4-14 13:32:12

《宠儿》草场被移到山中。半坡上，有人朝清澈的湖水 狂奔而去，莲花在那儿隐去了自己的身影，只剩绿 耀眼的、浓密的、等待被呼吸的绿 已经可以看到风筝了。四五十个孩子渴慕向上的自由的 风，那些都是宠儿，一起奔跑，一起追逐 蝴蝶，蜻蜓，蜈蚣，和不说话的脸 高空里有它们的世界：花儿如此璀灿，而春天如此渺小 松手的家长们要留意那样的一个时刻 在莲花山中，在放飞的欲望里 整座世界已无需脚跟，它绑在那跳跃的回旋的线上 呵，多么柔弱而细小的线 卷曲的太阳的光束慢慢贴近，风也贴近 它可以操纵自由了，他们可以感受这片土地了 没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也没有虚拟的光 落在脸上，扑向湖边，埋进游动的快乐的山中 2008.4.2《帝王大厦的三个瞬间》云朵也熟悉这样的建筑。它们探下身来 第一次停在尖顶，像要取走薄雾的悬崖上两束凸起的 光芒；第二次是个意外 它们在那儿丢失了留给世界的梦。而第三次 它们遇见了我，一个不敢眺望的忙碌的异乡人 它们不清楚这样一个事实：每当陌生人打听帝王大厦时 我都不敢大声比划，只会说“它向东，就在深圳” 2008.4.7《微光》出了皇岗口岸才知道下雨了。雨是斜的 它从天空扯到地面只经历了一种冷站台上有人说话，忽略了不远处淋湿的树干间逃蹿的 三两影子，瘦高的兀然不动，细小的忙于滑行道路有些起伏。一场雨改变了所有人的设想 旁边有小孩轻声地哭，而母亲正四处找伞看不见太阳是件多么渺茫的事 日子在这儿耽误了片刻，每个人的身子就暗淡了几分亲吻一次那路边伸展腰身的花草吧 用温热的唇，和舌尖上即将吐露的幸福的微光 2008.4.8《民俗村的红》丹尼尔不知道“五湖四海”，有人就指着那高挂的 红灯笼。点一盏，就是一个村落；亮一次 就能唤来整个民族。知道什么是团结么 团结不是十根手指的回忆，不是合拢 不是交叉的路径，也不是暗夜里纠缠着的躯体 丹尼尔笑笑：难道是红？我也笑笑 红玫瑰，红地毯，红衣裳，这些是红 红领巾，红土地，红太阳，这些仍然是红 红的颜色，红的气息，红的脸庞，他们全都是 闪烁着、跳跃着，在偌大的民俗村 红不是简单的符号，更像是畅快的流动的血 你的一滴，他的一滴，还有我们的 漫延，汇聚，那就是团结 带着相同的体温，相同的呼吸，和相同的手势 丹尼尔以为这就是中国了。这时，有人迈步，超越 回过头轻轻地说：走你的路，但别忘了带上你的骄傲和幸福 2008.4.5《写给托赛里的十二行诗》夜鸟，鸟鸣…… 我带着接受安抚的自然之音躺在月光下 那是你的深渊，你爱的人在流荧里寻找预兆和忠告 黑暗与黑暗相遇，滋生出另一种光芒 而它的双臂正轻轻地揽着那昏睡中的小夜曲但那越入黑暗的眉心上微光闪烁 真的有这来自神秘国度的可敬的昭示吗我把我的心放在你的乐符里，让流荧吞没它—— 明月将为我铺设一座崭新的心房 不，这还不是全部，你来倾诉，你来停歇 等着流水落花进入另一副躯体。我感到 黑夜已经属于我，而我，属于它所掩盖的那个世界 2008.4.7《把……》把棉丝从衣服里抽出，把它贴紧身体的轮廓还给 身体；把好天气从自然中剥离出来，把灾难 塞进黑洞。把剩下来的粮食交给民众 把它滋养过的穷人引到台前；把最美的鲜花献给英雄 把他歌唱过的诗章藏进怀中。把雪山和冰雹融化 把刺眼的日子染上新绿；把呼吸交给大地 把它汹涌着的自由捧回内心 把尘封的史卷打开 把停留高空的云朵摘下 把河湾里的苇草扶直，把树荫下的阴影铺开 把纸上的文字点燃，露出灰烬背后的细嘴和谜语 把那脏兮兮的手再洗过一遍，让指尖也透出血色 把这诚挚的祈求带给上帝 把他那睡梦中偶尔滑落的祝福带回人间…… 2008.4.8《不要蒙蔽，也不要张扬》那儿有沉重而又静止的东西。不是白描 也不是剪影，最为意外而又最为突兀的风景被勾勒出来 从红尘中闪现而又浸没人间。在何香凝美术馆 空气就是一幅作品，带着流动的边框 年轻的少妇想要那抹艳丽的色彩，而他的丈夫 哀怜于雪塬上几只受冻的饥饿的麻雀 还有那蹒跚而至的年老者，他是昏愦中的一丁点 留白，底色已模糊，但一切仍触手可及 譬如前半生遭遇的某段爱情，爱情背后的某件信物 譬如他的家族和那正动身离开的某位亲人 不需要蒙蔽，也不需要张扬 现在看看从侧门走进来的那个孩子 他还缺少技巧，暂时也不需要凝固的形状 他应该就是那个活生生的道具了 带着雄狮的斑纹，锐利的弓，以及不曾兑现的预言 像一副未完成的画，更像一段等待弥合的历史 2008.4.11 《偶遇》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有着光洁的触角 他摸索，从方圆十里到方圆百里，到远方他遇上的人从未离开。只是 偶尔忽略了小洋葱似的面容和那些长有棱角的怪物他从不怪罪，也从来没有过赦免 像不老的精灵围绕着，唱着短歌也流着混浊的泪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还长着透明的羽翼 他能把种籽播到云层，也能把天使领回人间他遇上我时，只看到一条没有数字的纬线 而今，我已成一张巨大的网，容着光，也忍着痛 2008.4.7 《百合，百合》现在是四月，开了一半的百合仍需等待 纯洁的爱情多想揭开面纱，但它敌不过混乱中升起的那层 薄雾。我躲在园地里准备窃取遗漏中的芬芳 一瓣一瓣地剥开，露出白得晃眼的讯息 重逢的喜悦在指尖跳动 重逢有着难言之隐，那是四月的焦虑 百合，百合，请把这剩下来的阳光织成相思的锦缎 百合，百合，请把这多出来的露水化成一道泪光 百合，百合，请把我分离 一半枕臂而眠 另一半振臂高飞 现在是四月，开了一半的百合孤苦伶仃 风从北边过，雨打南边来 身陷其中的就是我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飘着残缺的衣襟，拖着沉重的梦幻 无光。无色。亦无语 2008.4.1《整个城市的轮廓》说不上像什么，也理不清它暗藏的线条 一整座城市蛰伏着，等待信使，又似沉思中的侠客 直升飞机发出隆隆的响声，它却佯装寂寞 有人低头，侧身，寻找最近的那块水域 有人清点建筑和屋舍，为近期规划提供良策 而我，我是轻微的、慌乱的，只想滑入一阵清风 到最高的楼层放声歌唱 到最绿的林边散步，吟哦 到少女的怀中休憩，到陌生人家中养病 到城中心购物，到边界地撒野 没有厚实的财物，也无需怜悯和馈赠 说不上像什么，也没有人会在僻静处喊出我的名字 整座城市就是我租来的一副外壳 我改变它的材质，掏出它的纹理，间或也迷恋 它恬淡时的气息和忧郁后的笑脸 但那不是我：在高空，在地表，在每一根扭曲的线条中 只有刀光剑影 只有等待探望的病态的钟 2008.4.9《关于陌生人以及属于他的大海》南澳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海域。没有深陷的网 陌生人就恋上那被海浪漂洗过的黄昏 从中切下一块，取出三十岁前的经历、欲望和需要缝补的 美好时光。胆小的不敢细看，躲于僻静处 对着大海祈祷：给我壮阔的胸怀吧！请你给我 给我波光！给我容量！给我永无止境的奔腾和呐喊 南澳是谦卑的。而大海，大海有着数千万只 耳朵，每一只都会竖起，每一只 都布满祥和的光，聆听，接纳，并收藏 陌生人不会知道这些。他们一生中只有几次 这样的瞬间：心灵在积累，沉淀，变得越发厚实 但身体早有漏洞，一些东西离开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2008.4.5《盐田港一日》集装箱被送往内港，笨重的吊械在晨光中 起伏不定。穿制服的货运工人有着和善的脸 听风、听海却不露声色。朝前望去 不是昨夜的涛声，不是暗礁旁的怒吼 起航的船队遮去了天际一幕 在那背后。更远些，一两声呼唤跃出海面 过了午后才有人听到那声音 这要归功于穿梭的鱼群：传递，连接，而后捧出 云朵都压低了，蓝色也显得迷离 没有人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晃动的光，没有人 要躲过那些倒影。黄昏已悄悄地涌来 内外港间升起了薄雾，海鸟全都放慢了速度 可以在掌心里摸到潮湿的印记了 碎羽，灯光，间或还有抹也抹不掉的翻腾气息 2008.4.6《药》东北客户买了一辆保时捷 红色的，像他生意场上常有的那张脸他卖各式各样的药，吸引成千上万的病人 他有钱，有着数也数不尽的快乐但他害怕安抚的手，触动他的肩，他的额，他的 凸起的圆肚。那些地方全是伤，有着淤积的痛他不觉得自己有一副完整的身体，不相信健康 买了一个多月的车，却不敢轻易上路他担心自己会死去，在阳关灿烂的日子 在某个陌生的地方，有人救助，但缺少货真价实的药 2008.4.12《少数的和多数的》仿佛只有一扇窗才能看到这样的 景象：迟归的青年男女围坐一起，中间是小方桌 摆着烤茄，花生，啤酒以及一大盘肉馅饺子 边上是新疆风味，更远处站着红衣少女 黑夜并不担心这样的组合 它把少数的光拢到一起，照着那些饿食者、追梦人 而占据多数的寂静是枉然的 窗在高处。某个瞬间它是移动着的 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 那是深陷于夜晚的渴求中而不可自拔的人 像那高挂的月，身子是清澈的，而心却朦胧 先是露出完整的模样，接着变形，而后残缺 只剩这斑斑驳驳的场景和碎片了 欢宴散去。忙碌的一天已有了归宿 推窗人看到时钟里冰凉的风跟着秒针跑 而时间之外，一场突降的大雨带走了沉寂的一切 2008.4.3《踪迹》戴蓝牙的青年早出晚归，他有黑色的包和 棕色皮鞋。他想从富人的眼皮底下偷取一段幸福光阴 也曾想过从穷人的水井里，舀起陈年的泉水 他是急切的。不像那些推着超大型啤酒桶的人 进入新狮村总能遇上一张张笑脸 体格强壮者首先迎了上去，后面是瘦小子，眼镜，还有 坐轮椅的女人。每一个日子里他们都有期待 一只伸长的手臂，一种清凉 包括让生活丰盈起来的那些器皿 在四月，它们都带着自己的光泽朝高处显露 清风看到了它，鸟儿看到了它，戴蓝牙的青年也看到了它 在一部平板三轮车的阴影里，时间向前驶出一步 他身后的呼吸都会变宽，拉长 直到与这个小村落的踪迹重叠，凝滞，悬立 2008.4.4《本色》小货车停在老地方，车上装有各式水果 没有人讨价还价。香蕉黄的发亮，葡萄沉甸甸的卖打口CD的帅小伙子并不热爱音乐 他紧张，但每一出手总能引来更多的发烧友书报亭的老板姓张，他能记住当月的每一条新闻 官场的、民间的，甚至是捕风的、捉影的而星巴克的玻璃门远在百米之外 有人躲在里面抽烟，悠闲的富人瞟了一个下午生活中没有什么颜色可以变得如此精致 三年五年，或者十年，时间真能改变一切么 2008.4.2《南山》荔枝林在工业园后面，垂挂的果 偶尔也能引来成群结队的蜂。当它们掠过头顶时 一朵松软的云飘过南山，轻的，缓的 阴影下站立着情侣，女的招手，男的点燃了一根烟 开往中心城的巴士在那儿停了下来 有人拥抱。也有人忍受着离别时的痛苦 风还往南吹，没有粉尘，也看不到前方的树 鸟鸣是被寂静抬起的，在山坡后面 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有人捡起石头扔 有人偷偷比划，他相信这样的场景不会被时间磨损 他相信所有人的怀中都藏着一幅远行的风景 蜂儿们在那儿停歇，掖着甜蜜多汁的梦 荔枝该熟了。南山，南山 果实成片闪过，只留下一颗火红的心 2008.4.4《夜晚怎就停在指间》没有什么东西继续趟在那里。你在疼痛中离去 医院廊道上没有多余的脚步声，它是漆黑的 我坐在木制长椅上。而你随后赶来 在一道被闩死了的门后面等待，仅仅是为了告别吗 我想拥抱你，你却躲着，闪着 伸出的手被风隔开，留下来的呼吸若即若离 我们只能等待夜晚伸出一根手指，去敲 三声，或者五声，或者还要多 没有回响，也不要哭泣的容颜 就当它是一次短暂的离别 两颗苍白的心，照着一朵黑暗中扑腾的火苗 那就是所谓的重逢了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逐渐贴近 敞开的、温暖的、略显疲惫的身体 2008.4.13《给生活一个隐秘的邮箱》悲伤的人把它比作包豪斯建筑，带棱角的 线条，攀升的梯状空间，他躲在角落 翻阅来来往往的人和事，额间灰暗，脸色苍白幸福的人在那里存放爱情、酒杯和半尊雕像 水晶般透明的日子一页连着一页 每一个秘密寻访者都能得到鲜花和掌声生活也有无法显示的时候 冰雪在前方尚未解冻，竖起的镜子和坏天气相遇 悲伤的人偷偷地哭，幸福的人抿着嘴笑 2008.4.5《向往》牧场在低洼处，可以看到边远的城 阿桑独自一人朝溪边跑去。山谷升起了雾霭 绿林里偶见鸟飞，而高地上的牧马人朝着远方喊 夏天要赶来。在一大垅浓郁的芬芳背后 那，如同流浪在边界的脸上从未露过笑容的人 从连绵的群峰和旷远的寂静里带回了知音 一只忧郁的长笛垂放着，横卧在 成片的野菊花上面，一点一点地浸透 阿桑开始向往天使的衣襟下那深藏着的洁白的吻 向往暮色里的光线，光线里化不开的爱情，以及爱情 曾经躲过的黑翅膀—— 它在它最为自由的勇敢的高空中拍动的时候 夏天要赶来。没有人歌唱，也没有人看见浅蓝色的深渊 而阿桑为此逃避。她曾有过震颤 在远离山谷的宽阔的林地上，暴雨垂直而下 摇晃的松动的马鞍上，奇迹正在来临 2008.4.5

凉夜 · 发表于 2008-4-15 12:46:38

同在一城你寫了這麼多深圳的文字，我好羞愧，呆了十一年沒呆出多深的感情！精華學習俞兄~

游太平 · 发表于 2008-4-15 13:59:31

太多，慢慢读。以后再来谈观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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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光》（2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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