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size=4>一天夜里,我进了辆黑色的轿车.没什么准备,也许我喝醉了酒,或者很不小心地陷入了不清醒中.反正现在的情绪与事无补,一旦进入了就意味着要承担后果,以及总总的一切偶然和必然,这是某种痛苦罢了.我极力想回忆起一些经历,我的眉毛紧皱着来发现我的努力,可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很奇怪,回忆是不牢固的,常常丢失一些东西.而偶尔丢失了全部,也就不足为怪了.这样一想,我的心舒坦了很多.<br> 我琢磨起前座的司机,有点面熟,但我很快意识到辨别是徒劳的,如果?话淹纷??吹幕?我渴望把头凑过去,主动去认清他,但又不想,因为觉得这样会丢失这段经历的某些意义.而且有很大一种可能,即使他明明白白地显现在你面前,我也将是茫然的.我尽量压制起好奇来,像个土皇帝.<br> 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路灯孤独,如果光是黑暗的点缀,有点可怜.而车似乎是开在平原上,城市零星地散落在某种冷漠里.现在喧嚣就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野草贪婪地准备着,仿佛一双双饥饿的绿油油的眼睛,预示着结果.我感到很寂寞,我既不是受难着,也不是救世主.我是一个偶然,我随时可以下车,被抛弃,而且一旦下车,就再也不能等待下一辆了,这是游戏规则.我恐慌起来,想象着一个人站在路边的无助.我扭曲的面孔将是一个坐标,毫无作用地指示往前走.因为路只有一条,然后野草会讥笑我,甚至沙砾也会讥笑我.<br> 这种恐慌蔓延到每个细胞,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保持镇静."这是去哪里?"几次欲言又止后,我问道.<br> "去车停的地方."他略停了一下,问:"难道你不知道?"<br> "我是说某个确切的地名,北京或宁波什么的,总之是一个实在的地方."<br> "那你想去哪里?"他有点不耐烦了,几次试图想转过头来表示不满.<br>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是说我毫无准备地上了这辆车.所以我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反正说起来麻烦,但我想你可能清楚去哪里."<br>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接着说.<br> "你很麻烦."他说,"知道把你带到一个地方就足够了.既然你也不清楚我们去哪里,或者该去哪里,你姑且坐着好了."<br> "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总得搞清楚什么才心安理得."我争论道,"至少我得明白什么."<br> 他沉默了片刻,我感到一丝狡黠的微笑掠过他的嘴角.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他脑子里的一小块地方将解开我的困惑,可是这是差别.<br> "我也不清楚."他熟练地答道,"这不关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br> 我的恐慌消失了,好奇甚至无法越过一个脑门,甚至无法移动一步就酣睡了.一停下来我就得下车,而且我随时可以下车.我的方向是固定的,这是我的囚牢.我是自愿地进入这座行驶的囚牢,自愿地坐在古怪看守人的后面,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偶然,理由是我随时可以下车来结束这段尴尬的旅行,如果我愿意我完全可以这样做.我只是在想象中触及到一些永恒的东西,一排除谬误,没有理由使我与世长存.我偶然地上车必然地下车,或者你可以这样说,我必然地上车,必然地下车,反正我是会消失的,这是个前提.我用不着恐慌,因为消失某一部分取决与你,某一部分和你毫无瓜葛.<br> 幸灾乐祸和悲悯同情在一起,为了证明是个整体,不断在全身流淌.我试图想成为纯粹的一方面,唯有用想象了.我的永恒驻足在想象中,我虚构我的纯洁.<br> 当然说远了 ,现在我试图想埋下头绪.我是在一辆疾驰的车上,我不知道开往哪里.某一时刻我是注定要下车的,这之后没有一辆车会搭乘我,我也将错过这辆黑色的轿车.外面是黑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当然也有城市,但无法达到它们,只能靠近.或者说一到达,它们早已完结了,因为像星星.不过在车里,可以衣食无忧,这是我搭乘这辆车的前提.现在,我该怎么办,立即下车,还是继续坐在里面.在车停的时候下车,还是在某一时刻自做主张,心血来潮地喊一声"停,我要下车了."至少现在我还想坐在里面,没有理由能说服我下车,虽然这不需要什么理由.<br> 我伸了伸腰:"好辛苦啊,休息一下吧,你的工作严肃了.不如停在某个路口,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们还可以去城市的酒吧泡一晚,喝一杯生啤.总之,你太严肃了.<br> "这不可能."他声音微微颤抖一下,接着说:"停下就得马上下车,然后喜悦,绝望,孤独将是你的事情了.我也完成了我的工作."<br> "你总使我难堪,你是个固执的人,为什么不变通一下呢?"<br> "你不觉得这样是枉费口舌吗?"<br> 我无奈地打消了说服他的念头.他的手熟练地控制着车把,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钻戒,闪着敏感的光.手指纤细,像乌贼的软骨.至于后脑勺,却是个黑洞,永远遮蔽着背后.<br> 而我想象着车轮飞快地转动,在光滑的马路上留下短暂的痕迹而风敲打着梦幻般的,流动景色的窗子.又觉得他的手指像海鸥,时而飞起,时而静止地停在海角上,在黑色深邃的海上,仿佛激动的音符,耐心地演奏未触及的曲子.<br> 没有白天,当白天和黑夜一样单调时,我很乐意把白天看成黑夜.其实我想表达的是,白天和黑夜没什么两样的,至于美景,在重复面前也显得疲软,不堪一击.<br> 我渐渐觉得无聊,我只有逃避,因为只有逃避才能继续冒险.那么方向呢?<br> 我产生了谋杀他的念头,这样我可以自己开车想去哪就去哪.我还可以掉转头,在上车的地方下车,这样我这次经历就比较完美了.我冒险了,又回来了.然后我又可以搭一辆车,我可以重复这种完美和一丝不苟.用手勒住他的脖子,我只要坚持几分钟就可以得到轮回这杯美妙的葡萄酒.我可以不止一次地冒险,然后返回起点.我的拳头自然地捏成一团,手臂上的筋突兀出来,像原始丛林里食人树的树藤.而且更要命的是,我的眼睛格外明亮,仿佛涂上了一层水银.<br> 对,得杀了他.只要让他的气管简单地闭合几分钟.可我的起点在哪里呢?也就是我上车的地方,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那么我将开向哪里呢?掉转头?不行,掉转头还是一种重复,而且那时我更加单调.既然我无法回去,我可以在中途下车,去某个城市生活.但是,沿路的城市不是遥远的像星星吗,很可能比星星更遥远.那么,我为什么谋杀他呢?力量干瘪了,我的脑袋耷拉下来,失望地叹了口气.<br> 烦躁,烦躁.谋杀他,不需要理由.生活不需要理由.炸了,对炸了它,一了百了.没有基础,我是自由的,我没有局限,虚无.我可以成为虚无,这是唯一肯定的东西.啊,怎么,为什么永远无法逃脱?为什么承受?为什么不停?我是我,性,城市的高楼,阴茎,力量,可无法逃脱,脑袋不如窟窿,自由.<br> 我仿佛掉进了深渊中,这不是路,这是下坠.我堕入无声的黑色中,而这也是声音.唯有听觉,最后反抗的尊严.怎能不留恋呢,怎能放手所有呢?那片土地,那片平坦的土地,那片一瞬间站过的平坦的土地.唯有听觉,是踪迹.唯有听觉,撕心裂肺.而下面是什么,虚无?或者是,一汪水?为什么是水?是的,我是在下坠,原离五颜六色的星子---巫师的咒语.远离语言的云彩和制造碎片的游戏.远离粗糙的过程,痛苦干涩的盐.我下坠,我制造最后的概念,潺潺的水声,意识的流逝,回归虚无,方向,悲剧是方向,而束缚,唯有束缚,像蜗牛.<br> 我使劲摇了摇头,为了证明什么,我又拍了几下脸.我不想走出最后一步,现在我还在舞台上,至少我还在.舞台的灯光,强烈地逼着我的眼睛.我还要演出,因为灯光还未熄灭.我是演员,由不得我主演自己的戏.我们互相观看,同情并狂热.我们在方向里最终依偎.无论如何都要相爱.我苦笑了一下,满怀怜悯看着他.相爱,我跟这个冷冰冰的人相爱?无法接受,可除此之外,我能爱谁呢.<br> 我现在看着他的钻戒,宛如旋转的星云,突然又变成一团绳索,它在我眼前像蛇一样晃动.它从某个空隙中逃了出去,往上爬.沿着深渊陡峭的壁石,它如饥似渴地扭动着身体,目光紧紧地盯着上方,伸着舌头喘着气.它看到星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它在星丛中走,仿佛越过吐鲁番夏季的葡萄棚.恒星的燃烧,奏出巨大的交响乐,不时地红透蛇的脸.<br> 而行星温柔的像处女.光来回穿梭,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是毁灭的焰火晚会. <br> 它越来越轻,身体蓬松得像刚烤过的面包,又极脆,仿佛溪口镂空的千层饼,或者是一层光亮的镀金属.它感觉什么都没有了,它紧紧地盯着上方,以便继续爬.它什么都没有了,它感觉,可是还有一股力量使它的身体勉强聚集.<br> 已经在星群上方了,星子冷静而好奇地目送这位闯入者,含着灼烧的好奇.<br> 现在是神圣的领域,唯一没有忽略的是听觉,因为宁静是一首歌.<br> 它控制着每一颗想逃逸的粒子,央求他们,说服着:快要到了.<br> 它们薄脆的眼球承受了第一屡光,接着第二屡,第三屡......这是什么光啊,与众不同又显而易见.<br> 而光的中心,那源泉和工厂,制造着一切痛苦,一切幽闭的精灵.<br> 它感觉要解体了.<br> "我要下车,我要下车!"我使劲地敲着玻璃门.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跳了出去.他也下了车,而且认真地盯着我.<br>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br> 他是我,我纤细的左手无名指上,也带着一枚钻戒. <br> <br></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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