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的一组

林落木 · 发表于 2008-1-12 11:20:29

岁末年初的一组○林落木■河水站在大桥上, 车辆 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去。 此时, 我经历过的所有事物, 被煅压, 火花四溅, 在生产流水线上, 一件接着一件地被送走。 而我, 仿佛是一枚我曾经用过的零件, 从生产流水线上脱落出来。 迅速冷却, 听觉迟钝。我手扶栏杆, 尽力地平衡住自己的身体。 这时候, 我看见了 平稳流淌的河水, 缓慢, 广阔, 沉寂。 我仿佛看见了我的前生, 我仿佛是这条河的一件什么事物: 一滴水, 一只浮鸭, 岸边的一株草, 一棵龙眼树, 或者是 一个生活在河岸村庄里的 我所不认识的人。■母亲的衣服你吐纳寒冷和温暖, 苦涩和欣慰, 疼痛和自足。 在岁末苍茫的寒气里, 我看见您身上捂裹的半旧的 厚冬衣, 依旧有着我熟悉的阳光。 您把半新的棉毯送给 我的下身瘫痪的伯堂兄。 在种养枇杷树而得的重感冒愈好后, 您跟我数落起, 从前气力充足的年纪, 数落起, 跟稻麦一起筛落的埋怨和满足, 还有二十多年前河水漂走的一件衣服。那件您在岸边洗刷时不慎脱手的结实的上衣, 现在您已不再心疼, 可我一直把它当作长年在外的我, 当作我已经消逝的梦想。 为此, 我经常幻见许多枯枝败叶, 在水面浮沉, 消失。 幻见水鸟来去, 倏忽无常。 幻见您在我眼前来回地走动。 在您絮絮叨叨的话声里, 我相信了, 生活的自足, 世界的空茫。■迷宫没有一座村庄,能够搬走 我心里的迷宫。 虽然有时侯它也会被平静的日子搬进来, 但迷宫的街巷, 已经暗布其中。 我不停地行走, 从村头走到村尾。 我娶妻生女, 我在村里安家落户。 有时侯, 人们熟视无睹, 仿佛我们是外村的异姓人。 有时侯, 人们热情地邀请我们赴宴, 仿佛我们是这座村庄的有功者。 然而, 我愧对这座迷宫, 因为我走不出这流水一样 循环往复的巷道。 我愧对这座村庄, 因为我让它跟我一起流浪, 日渐衰老。■心里的事情我从逼仄的楼梯里, 摇摇晃晃地下来, 而一些事情 却很安稳地躺卧在我心里。 仿佛肥猫安闲地蜷卧在干净的屋檐下, 享受冬日暖洋洋的阳光。 我左拐右晃, 奔走了很长的路程, 我求告了那么多人物, 接受了无数的微笑,冷漠和拒绝。 而这些事情, 也报我以微笑,冷漠和拒绝, 在我心里修身养性, 自我完善, 心安理得地享受 我贮藏已久的黑夜里的月光, 春天里柔润的雨水。 它们慢悠悠地长大, 它们终于要离开我,也要从逼仄的楼梯里, 摇摇晃晃地下来。 而那时, 我却感到心里 空荡荡的, 仿佛干涸的河床, 我已虚度年华。■一个个日子让我看看天花板上低功率的灯泡, 看看蒙着的油烟和灰尘, 灯光昏黄, 静默, 照亮了人们的一日三餐。 让我看看阳台上盆沿缺了一个口的瓦盆, 载种着榕松, 三角梅, 芦荟, 孩子仰面苦思冥想, 把它们写进了作文。 让我看看孩子的小学课本, 一股脑儿地竖排在墙角的旧木桌上, 卷边, 陈旧, 羞涩。 让我看看邻居, 在自家门口出入, 在村道上走动, 动作迟缓, 神情木讷, 与世无争。 让我到村里的卫生所, 听听人们含混的埋怨, 腰身疼痛时的叹息。 让我看看村后大片的田野, 庄稼茂盛, 果树扶疏, 栓在树干上的牛抬起头牳牳地叫唤, 我嗅到牛粪和泥土温闷的气味。 让我看看流过山脚的河水, 我会坐在一块石头上, 看看河水如何静静地流进我的眼里, 然后再从我的身体里流走。 看看一个个日子, 如何像一块块石头一样, 被河水漂洗, 然后淹没。■我要祝你平安我要说, 我要祝你平安。 我真想在你们中间平静地生活。 但我总是离开你, 有如我飘荡的的身体, 离开那一窟深不可测的老井。而现在, 我要回乡。 往昔, 杨柳依依, 而今, 雨雪霏霏。 我要回乡, 南辕北辙。我独自停下, 又上路, 踩不满你的脚印。 这让我感到时光多么巨大, 多么空虚, 它吞噬我曾经所有的印迹。 我的双脚模仿你, 重复你的一切。家门是我的身影, 方正, 陈旧, 飘零着 褪色已尽的春联。 上面的字迹, 年年重复, 常年的血汗, 已经停止呼吸。灶膛里的柴火, 无数双眼睛, 抓住粮食, 放弃高远的早晨和黄昏, 让我倍觉奢侈, 牙疼。 这陪伴我终身的疼痛, 不知从何时起, 附身于我, 指导我的每一个脚步。你用过的衣裳, 布鞋, 领袖语录, 甚至断裂的扁担, 废弃的绳索, 都是我所倾诉的知己。 我们像亲兄弟, 用咳嗽 谈论岁月的烟雾, 用酒谈论岁月的甜蜜。 我们交谈着, 短暂的快乐, 疲惫的痛恨。在昏黄的灯盏下, 我倍加珍惜油灯中细微的声响。 我为这古老的声响而震惊, 那是狂风, 让我浑身伤痕累累, 稍加掩饰已成为难得的奢侈, 稍加的抚摸都会唤起爱情。然而, 我怀疑这矫情的震惊。 在平静的水流面前, 我要把自己放得很低, 像一粒露水附着水面, 谈论着尘土里的一粒尘埃, 密林中的一棵松柏树, 漫天雨水中的一滴水。我们谈论腰肌的劳损, 偏瘫, 绝症, 眼前小孩的摔倒, 惊天的哭泣, 以及一切都碎裂的寂静。 这是我们都要面对的帷幕, 红色的, 紫色的, 黄色的, 灰暗的。高声说话是奢侈的, 也是可耻的, 老去的你不断地阻止我 继续奢谈, 把自己分裂成无数个自己。 但你不阻止我的爱, 我的像水一样对平静的爱, 充满了缺陷和不安的爱。我的爱充满了恐惧, 我经常离开她 但她经常重新来临。 就像这呼啦啦地过去的一年, 它裂变的面目, 你无法治愈的疾病, 将会重新来临。今天, 我要祝福你, 祝你永远平安。 我居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寒冷, 笼罩着岁末苍茫的雾气, 这里有着一张我们再次见面的契约, 写着你看不见的沉重, 以及, 你看得见的幸福。2007.12 - 2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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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蒙 · 发表于 2008-1-17 01:5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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