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

马累 · 发表于 2007-12-11 15:21:32

六  天 2006年11月份，我到北部某个产煤的小镇看望一位同乡，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六天。归来之后，对经历的情景久久不能忘怀，遂决定以诗记之。当“矿难”、“死亡人数”等词语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除了下面这些词语，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第一天，到达 在一天中最凄凉而安静的时刻我来到这里，天阴沉沉的，迎着黄昏的风，大地上升腾起黑色的尘埃，让人睁不开眼。 我绕过一间间低矮、乌黑的工棚，有几间已亮起了灯。从我身边走过几个刚刚出井的挖煤工，其中一个挽着裤腿和袖子，皮肤上没有血色。而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味，像他们眼里酽酽的疲惫。 朋友在前边不远处等着我，他的身边矗立着一眼早已废弃的煤井。我知道，那就是大地早已失明的眼睛，流着粘稠、悲苦的泪汁。 第二天，井下描述 入口处的升降车永远湿漉漉的，早已破损不堪的踏板上，遗落的煤块里渗出的水比黑色还黑。 下井的工人们木然地踏上去，随着洞口渐渐消失，杂乱的安全帽上交叉着森然的白光。 没有人说话，因为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粗糙、发霉的坑木支撑着狭窄、破败的矿道，有时候，他们只能跪在那里，用早已变形的肩紧紧顶住急速震动的钢钎。 大地呵，虽然你已经为尘世奉献了万物，但他们依然在挖你的心、你的肺、你已经脆弱的肋骨，他们呼吸着你千疮百孔的肠胃里温热的气息，这不是他们的错！ 大地呵，你的心流着黑色的血，你的肺渗出黑色的浓，你的胸腔正在变成但丁的地狱，但求你了，求求你保佑你身体里晃动的无助的光，因为他们就是你的真相。 第三天，挖煤工 他们可能来自比这片矿区更沉重的故乡，因为生活，他们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用尖利的钢铁凿开大地，并深入大地的血脉，他们因此成为离大地更近的人。 他们的行为应该因此而得到谅解——他们付出了信仰的力气，却住在如此破烂的地方，吃着如此肮脏的食物。他们贫苦，却如此善良，信仰那些支撑着矿道的坑木，让人产生无端的怜悯。 这些可怜的人，为了家小把生活当成苦役的人，请接受一个诗人空洞的词语，它将穿越黑暗的矿道，它不能保佑你，它只是在你身边深深地注视你。 第四天，矿难 在睡梦中，我感到了大地的震动。在睡梦中，我看见人们飞跑着涌向一个方向，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些妇女和孩子。在睡梦中，我听见有人嘶喊，爆炸了，井下瓦斯爆炸了。 当我坠入现实，夹杂在焦急、哭喊的人们中间，孩子们紧紧抱着母亲的腿，除了绝望，已没有什么能安慰他们。 一具尸体运上来，人们急速围上去，但已无从辨认。有人为焦炭一样的尸体盖上白布。有人粹然昏倒在白布旁边，手里攥着出门时来不及放下的东西。 我感到喉咙发干。我挤出人群，看见一个孩子瘫坐在不远处的煤块上，两眼茫然、呆滞，不知看向哪里。如果亲人没了，生活也就没了。那对他仅仅意味着一件事情：末日已经来临。 第五天，悲恸 一整天，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那些血淋淋的死者与生还者，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恐。 在简陋的乡村医院，朋友正在照料他失去一条腿的兄长。满屋子都是缠满绷带的人。像一场殊死的战争过后，人们终于迎来片刻的呻吟。 朋友静静地对我说，出逃的矿主已经归案，赔偿已经开始。就像生活必须继续，过几天他将代替兄长下井，修复被炸毁的矿道。 再等几天吧，你们被堵在矿道里的灵魂。我知道你们渴望归来，渴望见一眼自己的亲人。那就再等几天吧，看一眼就迅速离去，不要再牵挂，这大地上的悲恸已经够多。 第六天，离开 到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离开也是。我走在这个遍布煤井的小镇上，就像走在一段痛苦的回忆中。让我再次吸一口浑浊的空气，让它刺痛我麻木的心肺。 当我走出很远以后，我回过头，像一个无限虔诚的人一样注视大地，我祈愿内心的神灵发光，哪怕是再微弱的光，照亮那些疲惫灵魂前行的路。 我也是疲惫的，当我不是那种能够揭示事物核心的人，当我又将陷入饱食终日的生活，就请你像忘掉一个细菌一样忘记我吧，但不要忘记这些百无一用、固执、生硬的词语。                     <chsdate wst="on" year="2006" month="12" day="4"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2006年12月4日</chsdate>

曾蒙 · 发表于 2007-12-11 17:25:53

何时没有矿难呢？

尘摧 · 发表于 2007-12-12 17:13:08

到来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离开也是。支持一下，这首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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