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兹的悖谬生活（外一首）

濮波 · 发表于 2011-8-11 19:32:14

1、

利兹是个小城市
因为它只有八十万人口
利兹是个大城市因为它数不清的教堂

火车站和停泊大巴汽车的
约克街只有一竿子的路程
中间隔着两座教堂

从马赛克教堂到Gateway教堂
也只有几站公交车的路途
不过这样的说法并没有意义

当我把事情的内容省略
而把数不清的教堂罗列
星罗棋布的教堂在利兹是你

行走的路标你不会迷路
只要你认准了教堂的模样它们有的
长着哥特式的尖顶有的是仓库间改建

你就可以彻底地放松
去大学上课去公园午餐
写几句自由的反讽  梦想一次

游行和示威  这都没关系
这么多的教堂排列在路的旁边
像士兵又像森林保护着你成为疯子的权利

它们对你的想法没有丝毫恶意
有的时候你根本不走进任何一个
教堂但是你相信诗歌和它的血缘

更多的时候你在知识的荒原漫步
更多的时候百里之外伦敦的游行和纵火
让你怀疑教堂存在的价值

你迷路有时候被英国的痞子扔啤酒瓶

你远远地望见了教堂的高塔
你都会心地一笑并希望回敬一只绣花的

三寸金莲！

2、

利兹是个小城市

我打宏大壮观的词汇里来

因此一开始有点不习惯

走马路乖乖地挤在一起避免出线

在大城市上海我从来不这样我会

走开去不与陌生人身体接触直到斑马线

和汽笛声把我拉回来我一点也不脸红

谁叫陌生人里面一下子涌现那么多的乞丐

和瘪三五毛……在利兹不一样我的脚无处安放

去莫尔森商场购物我找遍

那里的三层货架没有漓江水

湘江水只有印度苏打 Sainsbauy超市

自制的浅度啤酒……我没有地方可去

踅入附近的公园往往找一把长椅子和尼采

一起啃鸡腿秋天时来这里还可以装成看风景

可是可是眼看着大雪纷飞落满了我原先

安放屁股的地方我就不去做雪人了我望着

我坐过的长椅子望着空旷心想我再也不来利兹了

那个长椅子本来就应该这个样子在那个秋天

也不应该有一个留学生吃不起一顿正宗的午餐

在利兹我吃的午餐都是一个个隐喻

面包取代了美满炸薯条取代了油水

在利兹我抖擞的脚得不到安放

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落下来覆盖了

我的自尊我的委屈和我所有豪迈的履历

3、

可是利兹也是个大城市

大街上坐落着世界名牌人们去玻璃

穹顶的商场购物大把大把的钞票

进进出出谁也不会否认利兹的繁荣

而且呆得久了你会慢慢走进它的心灵

哦一个苏珊大妈一样粗粝而热情的心肠

它的辽阔在郊区横陈的几个剧场上

它的透明在每一次你看戏时看穿的

莎士比亚装束里每一次你只要买票

你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莎士比亚

年迈的莎士比亚在新旧不一的剧本里

活着皮肤健康而黝黑你一定会问——

莎士比亚你去非洲旅行了吗

莎士比亚你做了日光浴照明吗

王子们是否还忧郁成性

麦克白夫人有没有用洗手液？

剧场的经理这时候会过来解围

哦我领悟了利兹——

它的年纪在透明而虚无的空气里

它的活力在漫无边际的想象里！

4、

在利兹我也做过错事我的第一个

房东在飞越大洋的国际邮件里

没有说明白租给我的居室是地下室

因此可以想见第一个晚上我抵达时的窘迫

虽然长时间的飞机航行让我的时差倒转

我也知道这里黑和白必须重写

可我还来不及适应这高地起伏的英文修辞

他描述的房间日照充分是一个几平方分米

的低矮小窗他说的优雅壁挂背后是一根

赤裸的煤气管因此我溜走了留了张条子

哦亲爱的房东我还来不及适应地下的蟑螂

我来自中国一个地下活动过于频繁的国家

因此谢谢你的热情款待包括你亲手

做的苹果馅饼这味道确实伟大夜里让我

想到了屈原我想这是由于光线过于阴暗的缘故——

让我声东击西把馅饼当成了粽子！

5

在利兹大部分时间我都不会犯错误

在利兹我用心记台词用无光的眼睛

镜片看世界——因此其实

这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没有与英国人挣饭碗

我也不关心大米的价格在快餐店洗碗的报酬

以及Playhouse的牛肉是否掺杂疯牛病毒

戴安娜王妃地下是否有知当威廉成婚？

我的利兹生活空心没有实体也不浪漫

黄昏来了我的肚子饿了我走进

一家教堂去吃圣餐事后抹一抹嘴巴

我就拜拜好心的主持在门庭挥手道

“下次再来” 其实这都是我杜撰的

我没有在教堂吃过一次免费得午餐

往往是我一早去礼拜到了中午我就找借口离开

我饥肠辘辘的透明思想在教堂外

的小径上闪烁那一刻我记住了我的空旷

我的羞涩其实都来自雪莱一样高贵的贫穷

我的内心安静无比听得见每一粒浮沉尘的絮语

   另一种乡愁

      ——写在赴加迪夫途中

1、

这是冬天我听到瑟瑟寒风

海底的房子墙壁剥落的声音

——在汽车靠近

威尔士首府加迪夫郊区

一个海边小镇的时候我这样想

海底的村庄长在我们被龙宫

的传说喂养的童年里长在

会飞翔的汉语里被后羿射落

的太阳都在夜里变成璀璨的水母



可你突然转身潜入了多义的英语

字母另一片海洋？

你游泳的样子好看极了

我鼓励你用已经褴褛的汉字

用远古的青铜鼎你游得更远了

黄昏时分我已经跟不上你

你身后只遗留你咬碎的汉堡余香

以及破碎的一地成语的珍珠



2、

这是另一个冬天所有汉字里

的秦始皇都颜面全无所有

焚书坑儒集中营都在你无邪

的顾盼中消失这是我对你的祈祷

我告诉过你可是你不听

你有一种老成的天真摸样

“这是门票通往希斯罗机场

这是与尼采和莫尔攀谈的秘诀”

我自叹不如我只希望

所有的汉字里流浪的诗人

在拉丁字母里不要再流浪

杀了查理一世的断头台

不要再扼杀东方的想象可是

——街头无意识的混混

拿有色眼镜看行人叽里咕噜

的方言随意把三明治打在亚洲人

的憔悴脸上像打发一条廉价的狗

——晚上潜入一个剧院看莎士比亚

那些习惯鼓掌的文明观众扫来

秋风的一瞥这场戏只延续

一秒钟足以长过一生

这是自由大道上的黑色巴士

伴随着阳光普照大多数时候

你需要遮面你反对过的阿拉伯

妇女装束在这里大有用武之地

但愿你的铺满鲜花的道路里

没有江山的分离像那个偏安

的王朝像商女不知亡国恨

的夜夜笙歌

但愿在你的新国度里不需要

断桥和苏堤不需要把一个完美的

西湖用过多的杨柳去隔开

甚至不需要浪漫主义

3、

我转换着思念想到另一个冬天

你在哪辆车上？我想象你孩童时

玩耍的样子你离水下的村庄

只有咫尺之遥你看见我

透过琥珀我依然不自由

但火炬依然在燎原

这是美妙的时刻你看不见

那种内心的喜悦比任何朝代

都让我欣喜万分这是丝绸

和汉帛开始自己命名的时代

这是空气里那些汉字的凤凰

恐龙都飞出来重新涅槃的时刻

我在白纸上写下我需要的

三样东西三个小矮人

每个人手里拿着火炬照见

事物的证据照见审判的过程

这已经足够三个人在夜里

结伴歌唱到黎明这已经可以

让汉字光复  我们在青春的日子

被掳掠的失地会一一收复

汉字里的三个兄弟

桌子上的三杯水

反正这意象不错任你想象

武侠里的三个影子武士！

4、

凌晨时分

我睡觉而你无所不在

你看见我几乎被

被威尔士小径的潮湿苔藓所淹没

梦掉入梦中

我醒来——

突然看见那些我在梦中寻找

的意象在树梢上闪烁

我的嘴角流淌着口水

后来我想告诉你说“这一点也不费力气

就可以把它们摘下来”

像亚当当年摘一颗苹果

可是——我却回答道

“在过去的日子里

我竟然遗忘了这个动作：

每天用汉语漱口

在汉语的床榻上造爱繁衍子孙”

5、

多想补回一些事情啊！激流岛上的

诗歌兄弟知道这悔意里裹挟着腐烂的汉字

过去的时光里我被汉字的监狱追捕

我遗忘了俯身在你的耳边说一些亲昵的话

说威尔士的蟋蟀与中国的蟋蟀

的赛跑故事说蜘蛛可以捕获太阳黑子

我的汉语追赶不上你学习英语的步伐！

我也遗忘了说

我们只是在一个原始社会

如果你把人类的书写历史

框定在一百万年我们的双手

写着爱的粗狂历史它一点也不精致！

记住没有什么不可以去做！

时隔两年我到英语的大本营

来营救你在加迪夫的古城堡

我想到自己可以来用伦敦眼造型

滑翔飞越到你伦敦北岸的迷雾里

当然——这只是一个幻想

在凌晨的汽车里

路边，威尔士的别墅

散发着威尔士的啤酒香

隔着玻璃窗我就可以闻见

酒花飞舞我声东击西

不去首都倒去威尔士首府

那里面潜伏着我的懦弱

汉语里的恋人都是这般摸样！

6、

我又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昨天我与苏珊在谈论博士计划

我说到：“人类的文化的目的

就是要在未来的时候取消掉

文化的差异”

我旁征博引，比如热力

定律，而那时候一场我与威尔士

的旷世奇恋已经开始，风已经瑟瑟响起

这只是假设，我告诉餐桌边的苏珊

这只是幻想，当一个中国学生

幻想在满是纯真英语的利兹街道

摆满子乎者也，竖一个孔夫子塑像

可这一点也不像——

苏珊说，我一点也不像我想达到的那个人

比如夜里闪烁的轮毂

比如威尔士的星星孤独难当

它们一个静止一个像奔跑的小兔

我在今晨醒来，忽然想到

宋词里的梦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多像加迪夫孤独的海湾

7、

我在早晨赶到了加迪夫的城堡

一眼瞧见那矗立的城堡它近在眼前

而为了我约定的一次共同造访

我故意推迟了潜入的时间

这是必然的造访我营造了它良久

我没有理由用毫不费力的方式

接近它……我需要安顿下来，正式地

余音绕梁做到旋律优雅脚步铿锵

我绕开了它，而选择了与我不一致

的加迪夫希尔顿饭店旁的羊肠小道

踅入皇后大道，稍后，我依然被这里的

性感广告和廉价的打折品吸引：

十英镑一件衬衣 CK香水买一送一

我迅速忘记了城堡的过去……

8、

一个四十岁的幻想家再次走进星巴克

在加迪夫皇后大道的星巴克

隔五十米就是一家

幻想家走进星巴克去剃须

幻想家刷牙漱口之后

迎面碰见了加迪夫的艳阳

幻想家看见艳阳爬上了电脑就像蚂蚁

我又看见了你你正在少年时分

而当我想到了这巧遇时我也想到必须表达它

我选择了我的方式

再一次，我固执地想到自己

没有被星巴克与英国改变

像一根发条，终于弹回了它的原型

我想到在这么多早晨享用

咖啡的顾客中，我是唯一在观赏别人而寻找表达的词汇的那个人

9、

有一种事物喜欢在低处

需要买通海马与剑鱼

然后，你才可以拿到大海的

通行证走到我的忧伤里来

那里白天水母的灯笼通明

晚上我在汉语的龙宫里望乡

这是另一个冬天另一种乡愁

我固执地想到了一个意象——

“发条，弹回它的原型

这多像一个装置一个捕鼠器

一扇柴扉一只威尼斯的贡多拉

摇晃着漂泊的移民没有终点

负载着你我蒙昧的身影”

                        2011年8月完稿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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