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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谈家
——五读谈正衡《梅酒香螺嘬嘬菜》
有了好题目,不写可惜。
“江南谈家”,这真是一个好题目,写不好真是罪过。谈正衡不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这是口头上。而为文的时候,就像荷叶上的雨滴,你是看不够的。
说到“谈”字,杨伯峻有这样一段“论语译注”:孔子说:“可以同他谈,却不同他谈,这是错过人才;不可以同他谈,却同他谈,这是浪费言语。聪明人既不错过人才,也不浪费言语。”这真是“谈之道”。十分有趣的是,我认为谈正衡是恪守这“谈之道”的。说话如此,为文也当如此。为文都有一个假想的读者,一直在心中与这样的读者对话,这文章才流美溢彩,否则,这文脉就会阻滞不通。
谈正衡的朋友很多,我看他有时也抬杠,但是,他是那种不争的抬杠,说着说着,他就进入到他自己的世界,这时候你即使想与他争,也没法争,因为他说的事情确实很精彩,甚至闻所未闻,你会自动收起话把,听他“云里雾里”,你就跟着他翻跟斗吧。这样的谈家,哪里找去。比如,他说五香螺蛳好吃,你说大男人哪有闲功夫吃那个,这时候,他一定不饶过你,你瞧下面这一段,如果摆一个全国性的描写吃螺蛳大赛,败在谈正衡手下的绝对不在少数:
螺蛳最好吸着吃,这样螺蛳壳里的螺肉和汁同时吸进嘴里,味道特别丰满滋润。拿牙签挑虽然方便,口味却差多了。螺蛳要剪去后壳,两头通风才能吸得动。吸螺蛳和嗑瓜子一样,是个技术活,吸时用力不可猛,猛吸就把螺蛳屁股里的屎肠子也吸进嘴里了,要吸得恰到好处,让螺蛳头进嘴,牙尖轻轻把后半截截住,舌尖裹住一吮,整个螺肉便裹挟带着鲜美的汤汁轻轻滑出。若是吮不动时,可用筷子头将螺肉往里抵一抵,抵松动了,再一吮就出来了。有人一双筷子将一盘螺蛳吃得烟消云散,清清爽爽,手根本不需碰螺蛳。也常有人戏谑说吃螺蛳像接吻,吃螺蛳多的人,接吻的功夫一定不会差。更有邪乎的,据说吃“上汤螺蛳”的高人,如果他要嘬口用力一吐,螺蛳壳能卟地钉入门板上,简直如同武侠小说中杀人于无形的独门暗器!尤佩服浙人吮吸螺蛳的本事和吮吸钞票的本事一样了得,但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乡土岁月时的民谚:“毛豆剥剥,螺蛳嘬嘬……”他们彼时的人生惬意,不过也就如此吧。
我曾经与人交流写作经验。我说,有一点应该是颠扑不破的。那就是“具体”二字。境界也好,神韵也好,不具体都是扯淡。“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具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也是具体。只有具体,才能与我们的记忆和梦想有关系,你想,一段不具体的文字,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呢?在具体的基础上,再想像,再升华,就有了丰富多彩,就有了灿若云霞。也许,有人要问,抽象是具体吗?我说,也是具体。康定斯基画的那些色块,米罗画下的那些简单的彩色的线条,实际上,都是色块的具体,线条的具体,不信吗,你就盯着看它片刻吧,你的内心要不是频频被某一种具体所触动,那才见鬼呢。
比如,谈正衡这本书,如果叫做“江南美食”,一定没有现在这样火爆,“梅酒香螺嘬嘬菜”,还有被这更具体的吗?简直把正在嘬香螺的嘴都定格了。并且,这七个字很像一声绵长的吆喝:美—酒—香—喽,嘬嘬菜。(嘬嘬菜三个字要故意念得短促、含糊,下滑音至无,才收束恰好,才有味道)我猜想,为这本书做策划的,很可能是一个四川人。如果你会四川话的话,用四川成都话、或者重庆话念一遍,不口舌生香,我就请你吃一次五香螺蛳。
好了,我就不在这里献丑了。这年头,谁还稀罕别人请吃一次五香螺蛳呢?但是,也未必,如果是“江南谈家”呢。昨天下午,我向一个宾馆的美女领导推荐这本“梅酒香螺嘬嘬菜”,还刚刚说到小龙虾,可以连壳都嚼碎吃下,她立即就说,这样的书你怎么不给我搞一本呢?并且,她立即就说起她的家乡湘潭菜。
千字文快结束了,还是没有把“江南谈家”说清楚。你想,这说得清楚吗?“江南谈家”是一本厚厚的大书,我才刚刚打开扉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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