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蝎的诗（六个）

沙蝎 · 发表于 2011-3-7 23:02:28

《返乡》

被一根白发牵引，一列火车
入轨，驶进父亲的牙床
向南。向南。尖锐的咔塔声
碾痛母亲的暮年

返乡。把大包小包，连同思念
愧疚，妻女一起放进
父亲的嘴里，像儿时，父亲喂我
一块稀缺的薄荷糖

《埋》

我必须把自己埋入泥土，埋入
三月的暴动，像一枚秕谷
接受潮湿的审判，交出自己
的干瘪，谎言与罪恶

远山之上。叶蕾咬开枯枝，小草
拱破冰壳，鸟飞来一群又一群
它们把温暖聚集在一起，用阳光
打开冬的炼狱之门

我必须赶在它们之前，把自己
埋入黑暗的炼狱，交出自己
的霉变，忏悔，接受春风的判决

如果我有幸通过了审判，在某个
末节撷取新生，唤出一朵残花。我会
穷尽我所有，献出爱，焰火。像

一匹狼把自己埋入枪膛，甘愿接受
母性的判决，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剥下
自己身上的狼皮，为羔羊御寒

《房奴》

我抽干体内的浮水，用攒下的血汗
和泥，以身体为窑，以
熄灭的肝火为底火烧制一些
半生不熟的砖。不必

需要太多。也不必奢望建什么
豪宅。只要能豢下我的
一家老小，还没完全被生活压萎缩的腰

深陷现实的泥沼，我单薄的骨架，经不起疯长的
房价的重压，但作为避风的支柱
或房梁，还是没有问题的

掐灭欲望的虚火，剐空肚腹里堆积的肮脏，留下
血。肉。骨头。搅和，烧制......给亲人
建一处避所，怎么看都不像是让人
安居的房子，倒像是给生存造一座坟

《以马为梦》

以马为梦。我身后的暮色单薄，我的
诗歌清瘦如飞，它在一朵白云里
长出鹰翅，笛音吹出漫天汗血。——

一条明修的栈道隐没，它踏碎的历史
将越来越皱，越来越不像黄，——

尘土淹没毡房，累倒的草原散了骨架
辗转昨天，反侧明天，一双铁脚
深陷，被民歌掀翻，它的脚窝深处
必定藏有铜锈、哭声，忏悔

以马为梦。让草原和蓝天齐眉，和
大地齐飞，我的诗歌里必定有
一顶行走的毡房，毡房里必定住着
牧人，民歌，不朽，低处的守望

——暮色厚，云朵藏，鹰鸣嘹亮
汗血扬蹄，西风跑不过

《昏》

时间把天空拌倒，日落不是落，是倒下
它的光芒扶不住一堵倒立的墙。大地
的脸被砸伤，是蜡黄，是天旋地转的昏

踉跄在天地间喊痛，夜的抹布被
我眼中冒出的金星涂黑。在
渐深处，一棵老树褪光衣服，一群
枯藤献出身子，一只，两只

三只乌鸦被染上疾病。它唯一
的意愿是借老树的枯指，戳穿天空
的谎言，和挨过来的暮色亲吻
比黑，做爱。生产更天才的牧师

为我占卦。以老根的触须为
半径画魂，为我更黑的死亡挑选
一块合适的墓地，好埋葬腐朽

《农民工》

一把镰刀藏于眼中，在这播种希望
的三月，让背井离乡的农民工
抱紧憔悴、收割血腥的闪电

在劳务市场。这新奴隶的交易所
他们插上生活的草标，被老板
挑来选去。像农民在挑选种谷
像养殖场在挑选种猪

愧向泥土低眉。他们卡在水泥钢筋的
岩罅，跪在时代的刃口，把自己
贱卖，给生活签下一份契约，为历史
交租，给后人留下一纸无字凭证

站在时光反面，睥睨倒春寒的风割下
远山、村落的头颅，看一棵小草
拱破城市的败笔，被南来北往的
生活的蹄践踏，碾成一堆肉泥

我说。喝吧！
这大陆深处的绿血

沙蝎 · 发表于 2011-3-7 23:59:18

怎么看都不像是让人
安居的房子，倒像是给生存造一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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