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作品《霞塘云》（组诗，十七首）续

肖英杰 · 发表于 2011-1-12 11:43:55

11、霞塘云，秋老虎

秋老虎最后一次袭击霞塘云
是当年十月，正值中秋
红日当空，傍晚时月亮贼圆
之前，天高气爽的场景浓烈

坡上玉米地已被收割干净
杆子成片，苗条站立，如
一群分娩之后的乡里女人
瘦弱，土色，却韧劲十足

第二批下种的玉米苗
长势旺盛。在垄间，凭借
秋老虎的威力，展现春天的
迸发劲头，以绿意泼墨渲染

下河的孩子褪去汗布衫，裸露
夏天晒出的黑皮，灰泥鳅一般
在水中摆尾。萎缩的小鸡鸡显示
他们明显感受到了金风的凉意

老人肩负一筐牛草回来，手牵
一头水牛，后面紧跟一只幼崽
秋老虎只是一只纸老虎！他说
镰刀刃面折射让人失明的幻觉

12、霞塘云，露天电影

全塘冲萧家的老母亲八十大寿
是在农历的九月底。霞塘云的晚稻
已经全部收割完毕，沿河岸一带的田野
每块方格子似的稻田均堆出几垛大谷仓
形状的金黄草垛，就像中东沙漠里的露营

电视还没有普及时的乡村，露天电影是
寿宴中一道精致美味的果盘，聚餐后
在一段噼噼啪啪的鞭炮喧响中端上来
让所有人欢呼雀跃举手相庆。方圆几里的
村民户户相传，以准备夜晚的饕餮盛宴

天公作美，月光很好，实在难得
大家说，好人家的老人能受到天的眷顾
会有个好天气办个热热闹闹的寿席
路上，孩子叽叽喳喳往目的地飞赶
上年纪的人群在后面招呼捣蛋不止的娃
手里提着杂木做的矮凳，结伴而行

一块空田里白幕布已挂好，片子也倒好
就等放映。寿星出场，坐好，长子向乡亲
作揖致谢，通过音响贺寿，发言，鞭炮过后
电影开映。灯光穿过月色在幕布上投下影像
吱吱啾啾早等不及的人群息声，进入情境

这是宴席最后的果点。完毕，村民在
回味不已的议论中往各自的村庄四散
沿河岸回去。孩子用稻草扎起草把点燃
顺手引燃一个个草垛，高喊——火烧连营
草垛主人隔河，阻之不及，只能和大人们
一起笑骂，顺便欣赏火光在河面的灿烂倒影

13、霞塘云，印老爷

结婚早，妻子那年十二岁
生育多，子女近十个。在毛泽东时代的
乡村，这个数字普遍，孙辈的亲戚很多
然后女人过早去世，然后一直独自生活

土砖房位于村口临近亲水码头的要冲
牛羊家禽挑稻谷的男人拖运河沙的瘦马
常年经过家门，留下一路大小不一的粪便
被风干，或者被拾粪者用铁夹勾走

印老爷每天坐在墙垛下编制竹篮，对
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编制手艺
是全塘冲一带最好的。几十年一直沉浸在
忙碌的编制中。上山选竹，砍竹，拖至村口
再精心量材、剖竹、修蔑，动手施艺

几里内外的村民慕名前来购买。货真价实
一用就是好几年。印老爷不怕质好少了生意
买家趁机坐下，静静享受编制的行云流水
此时，他会偶尔打破一贯的沉默，谈论起
被命运掏空的身体以及被寂寞洞穿的梦

弟弟另娶的女人与每个乡邻吵遍，长子
先他老去。印老爷不闻不问，自食其力
任疲惫的性欲跟门前的老梧桐称兄道弟
那天竹篾划破了老茧，深夜被梦中的敲门声
惊醒，侧耳倾听，无人敲门。是夜平静死去

14、霞塘云，南瓜

一只秋天结出的南瓜
挂在篱笆上独自吹风
藤蔓垂下，一条长翅膀的绿蛇
姿态婀娜，头部昂起
保留一副行情上扬的趋势

这是一只孤独的南瓜
攀爬高高，又垂落而下
跟藤蔓一样，它渴望篱笆被手
灵活舞动，像种瓜女出嫁那天
迎亲队一路舞过去的那条龙灯

高傲的南瓜，皮还是青的
它独自落成，只知道自己是
全天下最性感最肥美的南瓜
不知道成熟的颜色，更不会做
熟透时周身金光灿灿的梦

南瓜的理想葬在内心，害怕
被人发觉。盗梦人盗不走它，除非
嘭地一声剖开它思绪纠缠的躯体
当然，这只是它一个有关祖辈的梦
醒来时，脸庞已被瘦弱的阳光冻伤

15、霞塘云，河岸

河岸立在河边，被河流侵略
流水掏空树之欲望，死去或是活着
根枝乌黑，化成水妖的体毛，媚若水蛇
树叶脱落，拥抱着覆盖平面，淡化隐私
水，一次次撞击树桩的罅隙，芦苇憔悴

芦花高高耸立。风来，姑娘们逆来顺受
群群伏倒，遮盖了河岸啃食的牛群肉体
牛角时隐时现，一把把秋暮的时光之刀
把风编织成的命运之网倏然割破！！
果决的姿态让河流目瞪口呆

漏网之鱼笑着穿过。在空中展现
飞天的姿态，腹中暗自受孕
镶在河岸里的镜子，跌破局部
孩子发芽后出现，脸颊开裂
手心雪花膏的味道，形同鬼魅

16、霞塘云，兄弟

两个男孩站在冬天阴冷的黄昏
眺望一扇窗。房屋前的笨槐
叶子落光
母亲久久没有探出头来

他们是一对亲兄弟
脸庞，神情，目光那么相似
就是两个彼此复制的图像
命以不同的文件名

他们站立的地方
翻垦过的田地里
一条花狗坐立，守候荒凉
炊烟处，游来煮红薯的淡香

没有谁能介入这个场
路过的只是虚幻的相
他俩还没决定好——是老实地
挨一场打，还是继续与母亲对抗？

17、霞塘云，回乡

回到乡土，你面对一棵树思考
无须害怕有谁会发笑
直到深入树的根部

十一月的黄
被雨水切断的行程寒气潜隐
用脚轻轻一碰，满树叶子成片跌落

如同树，活一辈子，只是为了
承受苦痛，然后死去
谙习本质，孤独成为无法治愈的内伤

想起逃离的城市。被时代压榨的焦灼与沉寂
在暗角嚎叫。青春，理想与劣质的内裤
一起在高价的廉租房里迅速褪色

漫天压力在无形中布置诡谲的网
要么为生存而被算计，要么以算计
维以生存。没有第三条道路可供选择

你只能在半路截回自己。只能在
内心死亡之时将迷醉唤醒
寂寞打破，举起路的长矛将田园的躯体洞穿

天暗了下来。在黑夜寻找普遍的意义，
时间未必最佳。毕竟比光天化日隐秘得多
剔除，可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潮来的时刻看不到潮去的尽头
被雾气遮蔽的山峦，要付出多少代价
才能见到阳光？从来无人知晓

年年落华谁负谁？
回过神来
一树的叶子已被你的额头碰落一光
   2010年肖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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