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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章老三

塑料花开 ---- 一根赤条条的舌头所说的时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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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4:42: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章老三 于 2011-2-25 18:22 编辑

*** *** *** ***

当七名中年诗人最终都沉沉睡去时,那列城际火车才慢慢地开了过来,在卡拉OK室的巨大落地窗前停下。吱------嘁嘁嘁。

几十面车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名指导员表情严峻地走了出来。他冷静、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形势,回头一努嘴,数千名荷枪实弹的军人就迅速地从车厢内走了出来。原来,那是一列装满军人的运兵车!

指导员看见落地窗倒映着“时代”两个霓虹大字,便问:就是这个时代吗?

身边的警卫员回答:就是这个时代!

指导员在看看自己手表的一刹那,眼睛同时犀利地瞥了一眼沉睡中的七名中年诗人,他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略把脸转向警卫员,用眼色做了个暗号。警卫员马上转过身,高举手臂,对着隐藏在车顶的特种兵做了个“开始行动”的信号。

于是一盏硕大无朋的探照灯从漆黑的车顶慢慢地伸了出来。像一个充满敌意的大眼球那样,探照灯慢慢地贴到落地窗偌大的窗玻璃上,阴狠地瞅着在包间内醉得不醒人事的中年诗人们。

探照灯的浩瀚光芒,像个火海一样充斥了整个包间,茶几上的一个杯子啪的一声着火烧了起来。

在这个汹涌的光海中,包间内每个事物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另一面”立刻纤毫毕现。茶杯、酒瓶、落地灯、墙角的仿希腊雕像等等,立刻因有了阴影而有了立体感,并因此而有了各自的性格、脾气,纷纷指桑骂槐,蠢蠢欲动。即使是那面大白墙,也在强烈的光照之下,把它平时隐藏在墙壁内部的层次感以阴影的方式呈现了出来。原来,那墙壁是一幅大浮雕!浮雕的阴影随着光芒跳动着,隐约可以辨认出是民国初年青年学生在进行街头演讲和游行示威。这正是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描述五四运动的那幅浮雕!

这时一名躺在地上的中年诗人翻了一下身,他青年时代的身体突然从他体内站了起来。站立起来的青年诗人看见了横躺在自己前面,鼾声如雷的中年躯体,竟然完全不认识这中年人是谁。他狠狠地踹了自己的中年屁股一脚,大吼一声:大军压境,你还睡什么?起来!

体制内作家在睡梦中觉得自己的屁股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鼾声突然卡住。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再翻过身去,鼾声再度大作。

这时其他几名青年诗人也已经相继站了起来了,他们望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既震惊又痛心。

一名大个子的青年诗人说:这些人是什么人?!国难当头,他们竟然还在广场上呼呼大睡!

这时,一名眼睛细长,长相很酷的青年诗人,正抱膝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着帐幕。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事情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他们就是鲁迅所说的睡在铁屋子里的中国人。我们,叫醒他们,有用吗?说罢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强忍泪水。

大个子诗人道:其实,早在绝食的时候,我也觉得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要困难!个别同学分明是假绝食,可还他妈假得理直气壮,说绝食只是一个手段!我说,那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我,我真他妈的想揍死他!也许,你说得对,问题不是出在制度,是出在,人心!

体制内青年诗人坐在桌子上,一边吸烟一边听着大个子诗人说话。他自己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诗人说:依我看呢,问题既出在制度,也出在人心。像“中国人素质不够,不能实行民主制度”这种论调,是统治者和花瓶文人们最喜欢说的。可是一种与制度相适应的文化,是必须在制度的实践中培养起来的。就比如你学开车,光说不练,你能学会开车吗?制度和文化的关系,类似于两个互相咬住的齿轮的关系。一个不动,另一个也动不了。制度和文化,其中必须有一个齿轮先动起来,才能带动另一个,才能完成良好的互动。可以预见,就算中国彻底实行民主制度,腐败现象也不能马上消灭。在一定的历史阶段还可能愈演愈烈。可是制度变革这事情一百年不做,这难关就只会留到一百年以后。中国不可能永远这样,因为社会公义的建立不可能靠手握公权力那些人的道德自觉,这一点已经被历史反复证明了。可是中国人在铁屋里睡得越久,就会越是觉得只有睡才是对的,这样,事情就会越来越难,因为两个齿轮卡住的时间越长,生锈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时细眼睛诗人擦了擦眼睛,打断他说:理论上这样说是对的。可是,你没想过这实践起来有多难!你看看,你看看他们!(他的嘴角向睡在地上的几个中年人努了努)他们足以在根本上代表中国人的精神状态!中国人最终会向强权屈服,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信念可以支持他们放弃世俗幸福。他们会想,为国家进步而坐牢,值得吗?我老婆孩子怎么办?久而久之,他们也会爬上强权的大树去寻找自己的世俗幸福,为此他们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等他们爬上去后,他们也会由衷地憎恨那些企图动摇专制制度的人。这时他们也会想:我有今天,我容易吗我?专制制度在中国数千年不倒,根本原因就在这里。有时,我真的很绝望,是不是……真的……只有血,才能唤醒中国人?

大个子诗人打断他说:现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这些人不还活着吗?!

说完他觉得自己愤怒莫明。他两三步走到他自己的中年躯体旁,弯腰一把揪住自己的中年耳朵,用嘴巴贴到自己的中年耳孔上,声嘶力竭地大喊:中国人!你给我醒醒!你真的以为一切都是虚无的吗!?醒、一、醒!!!

说完他颓然坐在自己的中年身体上。

这时帐篷内各诗人都有点激动。体制内诗人在凶猛地吸着烟。细眼睛诗人用手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戴眼镜的诗人双手抱胸踱来踱去。小个子诗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 *** *** ***

细眼睛诗人说出这翻话,其实多少让众诗人有点震惊。因为这翻话的风格和他平时的诗作完全不一样。

细眼睛诗人其实是这几个年轻诗人中最具号召力的一个。他诗风明朗,有鲜明的针对性,像革命或战争年代的诗歌一样有巨大的鼓动力量。他平时总是把一条写着“不自由,毋宁死”的布条绑在额头上。每次离开宿舍去演讲之前,他总是在宿舍门口的镜子前照一照,调整一下布条从额头下垂的位置,以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古代的侠客。

现在他语调突变,众诗人似乎感到细眼睛诗人平时的诗作其实有着一种沉郁的悲剧意味。又或者,细眼睛诗人使众诗人突然听到了莎士比亚或曹禺的悲剧里“命运”的声音。这声音从每人自己的内心深处轰隆隆地发出巨响。

这时体制内青年诗人吐了一口烟,发言道:刚才你们的讨论都是从制度和文化角度出发的。因此你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中国的经济和社会现实是在不断地变化着的。其实不管统治者愿意还是不愿意,二十年以后的中国,还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哈!是不是?!用老马的话来说,是经济基础的变化,一定会引起上层建筑的变化。二十年后的中国人,还可能是他们这个样子吗?

说罢他又轻轻踹了自己的中年身体一下。躺在地上的体制内作家翻了一下身,口齿不清地唱了一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体制内青年诗人忍不住双眼发光地“哈哈”笑了两声,像两个竹桶在他的喉咙里突然爆开了。他说:你们看看他,你们看看他!哈!

说罢他眯着眼睛,微笑着把烟头在体制内作家的上方抖了两下,让烟灰慢慢地落在自己中年的脸上。然后呼地自己吐出一口白烟。他说:抽烟吗?嗯?呵呵。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4:53:06 | 显示全部楼层
*** *** *** ***

这时帐篷门帘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生冲了进来。几名青年诗人一下子呆了,分不清她是活的还是死的。

女生喘着气说:别,别害怕。这血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位同学受伤了。候德健先生叫我传个话,请各位去商量一下,是守,还是撤。大家快去,我先去了!说罢转身出去了。

体制内诗人叹口气,说:走吧!咱走吧!二十年之后我们再回来,我们再在这里谈诗论天下!嗯?!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

见几个诗人一动不动,他突然大喝一声:走吧!说罢把烟头往下一扔,“噗”的一声,他自己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烟头在地面弹跳了两下,腥红火星四溅。

众诗人见状只好沉默地走出帐篷,穿过仍然挤满一广场的青年学生,向纪念碑走去。

*** *** *** ***

这时的广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正西面,指导员正双手抱胸,在荷枪实弹的军人队列前面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了看表。他们的身后正火光冲天。

纪念碑前,同学们围着候德健等人商量去留问题。细眼睛诗人却独自踱到纪念碑上“五四运动”那幅浮雕前。这时,细眼睛诗人突然觉得,那个被自己书写过很多次的,在自己的意念里非常熟悉的“五四运动”画面,当它近距离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竟显得这么陌生!那个手持书籍的民国初年女学生,为什么她的脸是这样的呢?那个振臂高呼的男学生!他的拳头上其实积满了灰尘!这一整块东西,不就是一块石头吗?!

一个同学拿着麦克风对着广场提议说:现在,我们来表决!同意撤退的说“撤”!同意坚守的说“守”!先让同意“撤”的同学喊!我来数数,一,二…

还没数到三,广场上所有的灯全熄灭了。

“啊!~~”

当广场上的尖叫声渐渐平息时,众诗人还听到只有小个子诗人的声音还没停下来:啊!~~啊!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走我们走!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手持麦克风的同学还想说“三”,他吸了一口气,却又呼了出来,说不下去。在漆黑中他突然对着麦克风发狠喊了一句:你们让我喊到“三”行不行!

他说完这句话,广场上的灯又优哉游哉地慢慢亮了起来。

这时细眼睛诗人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另一个麦克风,苍凉的眼睛看着天空,他语调温和地说:同学们,无论我们的回答是什么,其实我们都清楚,现在我们在选择的是,生存,还是死亡。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下唇,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他继续说:这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也许无论是对专制主义者还是同学们来说,都是最忙碌的夜晚。同学们忙着堵军车,救伤员,坚守广场。可是,就是那些手持放大镜来看历史的人,也没有留意到,这个现代史上最悲壮的夜晚,她其实有着一个多么美丽的夜空啊!你们看,是谁,在趁我们还在这街道上狂奔的时候,偷偷地用雪水,把天上的月亮,擦得比平时光亮十倍以上,还把天幕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擦得金子般锃亮,就像刚刚铸造出来,才安装上去似的。你们看,这整座北京城,不是比平时亮了十倍吗?

他继续说:同学们,愿意走的走,愿意留的留。而我……

他说到“我”字的时候,四面环顾了一下广场,再看了看旁边几位青年诗人。

他继续说:而我,也许会独自坐在这纪念碑的台阶上,等着他们过来,一枪打穿我的太阳穴,又或者,用手铐把我拖走……

说罢他手中的麦克风好象突然变得千均重,稍不留神就把他的手重重地拖向地面。他一松手,麦克风掉到了地面上。

咚!Vi ---------!躺在地上的七名中年诗人应声动了动一只脚。

而细眼睛诗人却完全无动于衷。他乖乖地走到纪念碑台阶上坐下,茫然看着前方。

众诗人面面相窥。候德健捡起掉在地上的麦克风,继续劝说同学们有纪律地离开。

……
……

突然一阵疾风吹来,广场上的五星红旗像被点着似的突然飘扬起来。而这时,同学们已经开始唱着《国际歌》,正分批离开广场。

戴眼睛的青年诗人正在一张一张捡起撒落在纪念碑周围的诗歌传单。但这时风已经吹起来了。有时当他的手差不多够着一张诗歌传单时,那张传单会突然翻了个身,像只鸽子一样飞走了。

戴眼镜诗人抬起头时,看见细眼睛诗人还坐在台阶上,时不时突然伸出手想抓住一张在头顶飞过的传单。戴眼镜诗人想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动身。不料细眼睛诗人却突然站起来,去追赶一张他抓不住的传单。

那张传单就像用手电简照出来的一个光影,在人群中上下左右地飘忽着。他在广场上来回地跑,突然他觉得这双极具爆发力,带着他像螃蟹一样在人群中左穿右插的双腿好象不是自己的。是谁偷偷把他嫁接到这双腿上的?毕竟他这个退场方式和既忧伤又潇洒的哈姆雷特有点不一样啊?

当细眼睛诗人从东南角跑出了广场时,他已经撞到了那张传单上。但他却一往无前,发了疯似地向东单的方向跑去。

“啊!~~啊!~~啊!”

*** *** *** ***
这个夜晚就像一根烧红了的铁棒一样,一直捅到了细眼睛诗人的生命最深处。

在他后来的一生中,他无数次在柔软的大床上被关于“逃亡”的噩梦惊醒。他常常梦见自己坐在南下的火车上。他头戴一顶南方农民的草帽,双眼通红满脸胡须。他正警惕地盯着车窗外的一个小站。站上的人陆陆续续地上了火车,他们身后那幅洁白无暇的墙壁,又裸露出来。他恐惧地盯着那幅墙,随时留意因光照变化墙上可能出现的浮雕图案,一旦有异动马上跳车。
 楼主| 发表于 2011-2-13 14: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章老三 于 2011-2-14 17:25 编辑

*** *** *** ***

同学们扛着旗帜匆匆在一条胡同里穿行。经过一个横巷口时大个子诗人看见横巷的另一端火光熊熊,远远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他把装满诗稿的书包塞到戴眼镜诗人的手上,说:我过去看看。说罢他一眨眼冲进了横巷。

戴眼镜诗人也马上冲了进去。他在漆黑的长巷里拼命地跑着,对着前方的一个人影大喊:你去找死呀你!你他妈给我回来!

下水道一样的长胡同发出一个个响亮的脚步奔跑声。咚咚,咚咚。像一根木杆打在一个空空的水管上。

长胡同的另一端像井底望上去的井口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眼看大个子要跳出去了戴眼镜诗人一把抓住了他。大个子发狠挣开他,道:我就看一看!看一眼就走!

大个子力气大,戴眼镜诗人不是对手。于是他索性一把抱住大个子的腰。大个子拖着他走出了胡同口,一甩手把他的眼镜打掉了。戴眼镜诗人忙松手,捡起自己的眼镜戴上,看到了大街上的情景,自己也瞪大了眼睛不说话。戴眼镜诗人喜欢读史。如果说历史是一条巨龙的话,他只能从史书中看到这条龙的轮廓,最多是一些鳞片。但是站在这条胡同口,他却意识到自己亲眼看见了历史血红的眼睛,每条红筋原形毕露。

劈啪,劈啪,劈劈啪啪。

那是一条极宽阔的大街。街面上铺满了金黄色的梧桐叶,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中年诗人的尸体。夜空像被人用雪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过,深蓝被洗成浅蓝,金属一样发光。

劈啪,劈啪,劈劈啪啪。达达达达。突突突突。

大街中央有十来个年轻人,手持石头围住几辆水杯一样着火的军车。军车上一个喇叭正不停地播放着部队《紧急通告》。

一名十多岁的少年,正拿着一根沉重的木棒,声嘶力竭地大喊:人——民——军——队——爱——人——民!

空气中弥漫着刺激的橡胶燃烧的气味;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突突突突!达达达达!突突!达达!嘁。咚!啪啪啪啪!嘭!哧哧!达达达!

穿过少年的所有子弹都打在了墙壁上,把茶几、沙发、吊灯、窗玻璃打得支离破碎。子弹经过戴眼镜诗人耳旁时顺便吹了个口哨,再一头撞进墙壁,誓死不现身。

少年放声大哭,自暴自弃地大喊:人——民——军——队——爱——人——民!

他手持木棒把一个个酒瓶、被设为路障自行车、军车般燃烧着的水杯、路边的仿希腊石膏像、矗立街头的落地灯,一件件全部打烂。

少年绕过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水杯后,身体像一个浸透酒精的棉球一样噗地燃烧起来。他破罐子破摔地大喊:人——民——军——队——爱——人——民!他用木棒死命地砸着地面一个着火的汽车轮胎。轮胎竟然一动不动,于是少年再狠狠地踢了轮胎两脚,再抱着自己的脚伤心欲绝地蹲在地上。痛哭到了绝致之处,声息全无。

当少年刚要站起来时,轰隆一声,一辆坦克从突然浓烟中冒出来把少年压倒了。坦克下方,一团烈火在劈劈啪啪地大喊:人——民——军——队——爱——人——民!

《紧急通告》还在不停地播放着:“首都发生了…… ,一伙暴徒……。”

俯伏在地面上的大个子诗人伸出手,摸到了一块滚烫的石头。他说:他妈的,敢骂老子暴徒!谁他妈才是暴徒!

他刚站起来。咚!咚!咚!咚!浓烟中一个方阵的军人黑压压地操着步走了出来,把整条大街都挤满了。

大街上的青年人纷纷往后退。

戴眼镜诗人一手拉着大个子诗人就往胡同口冲。但这时胡同已经关闭了,他们一头撞在了一幅巨大的浮雕上。

戴眼镜诗人擦了擦一嘴的鲜血,想看一看这是一幅什么浮雕。但这时探照灯已经照了过来,浮雕上的民国女生和举臂高呼的男生,慢慢地在强光中闭上了嘴巴,悄无声息地融合进墙壁里。原来,这本来就是一幅无比光滑无比洁白的青春之墙。

年轻人们正一步一步倒退过来,慢慢把背部靠到墙壁上。

大个子诗人的背部刚贴到墙壁的一刹那,他母亲的脸庞略过他的心头。这天的傍晚他在大学教书的母亲突然像个目不识丁的农妇一样,表情悲凉眼神空洞地坐在了大门口,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不放手。她说:你就听妈一次,我就你一个儿子。此时此刻他脑子里的事情太多了,所有这些影像在他脑里飞旋,他不知道他该想的是什么事情。但当他看见远处无比明亮干净的天空时,却稍稍松了口气。

咚!咚!咚!咚!子弟兵一步一步操着正步逼近。

当戴眼镜诗人的脚后跟碰到那墙壁时,他的意识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五分钟之前自己仍然活生生地和同学们穿过一条长胡同。“生”,这片二十多年的绿叶此刻在他脑里突然异常条清缕晰。可是,你看,这天空毕竟太美丽了,他又怎么能辜负这样的天空呢?于是他小声地唱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他身边十来个年轻人也跟着唱起来,慢慢地把背部靠到那面巴黎公社之墙上。“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这时浓烟中,指导员慢慢地踱了出来。他再一次看了看表。手表的反光照到他的脸上,就像手电简照到了千年岩洞的洞壁上一样。原来,指导员的脸早就沟壑纵横,看上去有三四百岁。

他看见这十来个年轻人没有要后退的意思,而且还唱起了那首歌,就突然举起右臂,嘶哑的喉咙大喊一声:准备着!

排满一条大街的共产主义战士气壮山河地高呼:时刻准备着!

共和国卫兵在喊这句口号的同时,熟练地完成了枪托上肩膊、打开安全阀、瞄准等一系列标准动作,像钢笔在白纸上画一条弧线一样流畅。

无数共产主义战士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那面洁白无暇的巴黎公社之墙。

指导员表情冷峻地扫视了一下众列兵,喊道:一!

接着指导员看了那十多个年轻人一眼,他们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在无人留意的一刻,指导员的眼睛刹那间闪出明亮的光芒。他看不见他们身后的青春之墙吗?这也许永远是个历史之谜。他继续喊:二!

这时探照灯突然颤动了一下,十多个年轻人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指导员辨认出,这十多个影子里面,至少有一个,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这时指导员心里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也将永远是一个历史之谜。

无论如何,指导员的拳头已经高高举起,已经举得够久了。而他是不可能把拳头举得更高的,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把拳头给放下来。于是他爆裂地大喊一声:放!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突突突突达达达达!嘁啪啪啪啪!哧啪啪啪啪!剧烈的声响,使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叶像着火的传单一样,摇摇晃晃地纷纷往下飘落。

一阵疾风吹来,广场上空的五星红旗,像火炬一样突然飘扬起来。这是多么美丽的一面旗帜呀!就像母亲的红头巾,在迎风飘扬!难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五星红旗,更美丽的旗帜吗?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将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发表于 2011-2-17 13: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一名躺在地上的中年诗人翻了一下身,他青年时代的身体突然从他体内站了起来。站立起来的青年诗人看见了横躺在自己前面,鼾声如雷的中年躯体,竟然完全不认识这中年人是谁。他狠狠地踹了自己的中年屁股一脚,大吼一声:大军压境,你还睡什么?起来!

体制内作家在睡梦中觉得自己的屁股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鼾声突然卡住。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再翻过身去,鼾声再度大作。

章老三 发表于 2011-2-13 14:42


这想象......下载收藏,慢慢品读......谢谢老三!
 楼主| 发表于 2011-2-18 21: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虔谦版主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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