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村十二个隐秘的名词（二）

老非 · 发表于 2010-11-11 17:16:05

七  女巫

那些黑暗的闪电
将无边无际的嘴唇密密封住
握住一颗麦子
向一只乌鸦掷去
蝴蝶在乳房之上
桃花鲜艳
谁
站在幽暗的泉眼里
吐出阵阵乌鸦

怀孕的女巫端坐着火焰的枯井之中
一片花瓣张开
黄昏的兽就闭合
揣着盐晶上无尽的蓝色骨植
往青草的腹部出发
青草的双乳上盘旋着抽象而弯曲的图案
女巫取出体内的雨水
取出泥土的桂冠
为最后的麦子
以及它们隐隐约约的光命名

黄昏的水中
站着一块彤红的铁
黑暗的鱼接近漆黑的蝴蝶
道出了另一个瞬间
疼痛  紧接着另一种巨大的疼痛
用芬芳的祝福向我失明的独眼发出了诅咒
交出了嘴唇
交出更多的耻辱和幸福
交出雨水
交出阴影里拉长的火焰之马
交出灰烬里的麦种
乌鸦难产之际
交出了一个仅有的空虚的词

女巫站着水里
词站着我的腰上

八  鱼

粮仓  或者一米之内
坐着那只虚构的鱼

鱼是致命的
玫瑰是致命的
吞食是致命的
抵达一只鱼
需要耗尽全部的嘴唇和所有的疾病
鱼蹲守在粮仓里
完成一个词
完成一种秩序
一个虚弱种子在腹部四处狂奔
四周潜伏着漆黑的唇
鱼站在岸上
一个词把自己交给打铁的路人
回到青草和墓穴
取出了那把锋利的刀
刀独自流血

做梦的鱼站在葛村的半空
鱼是一个伤口
梦是一个伤口
葛村是一个伤口
鱼开花一次
葛村就流血一次
乌鸦的声音就从树冠之上跌落下来
乌鸦是一种姿势
跌落是一种姿势
从泥土里反弹起来的
一个词
含着受孕的种子在空中嘶鸣

我仅仅是下一个时间的落叶
他们离去之后
就把一只鱼
悬挂在那些诡异的伤口之上

九  乌鸦

乌鸦端坐在空中是葛村唯一睁开的眼睛
看清一生的肺叶
十二个漆黑的影子
叩门
木头缠绕的十指向虚空弹去
那白发苍苍的额头
词深陷夜色
黑亮如铁的乌鸦压弯我倾斜的额头
摆弄木头上的水井
伪造琥珀里尚未熄灭的火炬
伪造漂白的唇
伪造仅有的真理
十二月  血红  浑浊

一把刀
在乌鸦降生之夜向远方鸣叫
梦想着一个帝国
漆黑的词在嘶鸣之后
安慰孤独的皇帝
皇帝在纸上安顿唯一的乌鸦
复制败北或者阵亡
乌鸦陷入纸的反面
乌鸦在自己的内部挑选青草
安埋一个词
以及它们的反面
患病的皇帝
留下桂冠
或者时间的耻辱
他给每一个殉葬的名字
取了一个别名

乌鸦站着我的额上
它能看见一个写诗的皇帝
为微小的声音出逃

十  银子

抚摸那些漆黑地址里的困顿的兽
那些汹涌的事物
那些杀人的事物
必将一次又一次地重陷失眠：
麦子高粱  玉米  谷子  稗子
桉树  核桃  向日葵  苦竹  桑树
桃花  梨花  野棉花  油菜花纸花
团结大队第四分队  龚河红岩沟  葫芦坪  废弃的水电站
临产的母羊  1983年摔死于冻沟的牡牛  门洞里一只影子似的白狗
铁匠  石匠  女巫  草药师  嘶鸣的刀  外公是一个93岁高龄的端公
患病而疾的舅舅  寿终正寝的外婆  怀抱着麦种的祖先端坐灵牌
钱纸  清明  七月的月半  招魂的夜晚  发黄的族谱上鬼火摇弋
72年的大雪  83年的饥饿  98年洪水之晨  2010年的遗嘱
铁  鱼  七岁的血色女婴
……

发白的银子是被唯一遗忘的物质
它每夜都在呼啸
它在寻找一个能说出它的嘴唇
经过十二次死亡
我早已失明早已学会了沉默
银子是一把锋利的刀
扶起大水里摇摆不定的葛村
扶起另一种农业

我站在门的木头上
一个村庄或者一朵花朵的深渊
农业的角落里
银子为一个词发光

十一族谱

泥土翻开之后
一只兽就能目睹那一页带着血丝的纸张
桃花疼痛
流出了崭新的骨头
一个接着一个漆黑的亲人从井里爬出来
吐出蓝色的火
他们遗忘木头
他们遗忘河流
遗忘返回一个词
在遥远的森林里虚无地走着
在断流的河岸追寻那只漆黑的鸟鸣

祖先们从那张残缺的纸逃出来
我是谁的影子
谁又是我的影子
用无语的语言相互询问
用无声的语言相互质疑
举着石头各自写下遗嘱
地址被一一敲开
纸一页一页散去
纸的内部
倒挂着唯一的词

虚无的国度
我和十二个词排列着谁的遗嘱
我们谁又说出了谁
一只抽象的手
向那个巨大的洞穴游去
词站在对岸
祖先们的十二只蝴蝶
合成掌心
在夜色中吞噬十指
逃向寒冷的桑叶
我陷入纸中
蝴蝶陷入纸中
一只乌鸦陷入纸中

纸空了
有人在说话

十二刀  或者招魂之音

招魂的时间
瞎眼女人的脸悬浮在余音中
枝繁叶茂
离一把刀很远
离一只擅自醒来的乌鸦很远
象形深邃的泥土之下
深居孤独的月亮
高举着秋天的萤火虫尸体
你无非想剥开夜
目睹那些紫色石头上瞬即消逝的刀痕
那些平原上狂奔的钟声
一个隐秘的穴位
亚光的银子
窒息的尖锐的词
一个女人在月亮里抽泣
丰收之后高唱巫歌
围着虚构的树冠裸足而舞
收割后的平原谁献出了初夜的月亮
一条河流经了他们抽象的伤口
这个时间
无须多余的灵魂靠近花朵

那个沉默中握着刀的女人
一只隐隐作痛的鸟
一只遗忘淡水的鱼
将人类以及有关的隐喻通通遗弃
刀锋在思索
卸下草绿色的血迹和空洞的双手
向我最钟爱的鸟宣谕：
最后的一个人必须与刀有关
最后一个儿子陷入那些孤独的万物
然后用年老的桦树枝掩盖
伤口
下降的时间

我不小心站在自己的遗迹旁边
看清隐秘的伤口
另一个诡秘的骨饰
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萃取残余的铁
这是通往森林的另一条道路
没有三十岁的候鸟
没有一只善良的鱼
才能接近
那个在傍晚唱歌的女人
她们在道义上就是我最后一位爱人
她们深陷春天的天空
带上我走向秋天滴血的刑具
她们安顿最后一朵桃花
刚刚完成了分娩仪式的谷地

傍晚唱歌的时候
我将在阴影的部位脱离你们荣耀的手指
那即将消逝的红铁矿矿脉
另一个断带
放弃所有的疼痛
寻找
另一把锈迹斑斑的刀锋
是的
我和你们的刀刃出产于同一个深渊
它们将在镜子里锈蚀
同时扑向尸体内部茂盛的时间
在泥土里迅速消亡

一只乌鸦经过了我身体里巨大的水
那片天空便飘浮起来
凋敝的平原
一个瞎眼的女人无端地生下
最后一棵墨绿色的植物
他们用残缺的骨头
敲响了第一场在泥土里澎湃的钟声
能否点燃
我在傍晚的另一把刀

十三  写在最后的遗嘱

我只是时间的伤口只是懦弱的幽灵只是南方的困顿之兽
高举着祖先或明天的词走向那个黑暗丛丛的荒原
那最后的血迹最虚幻的声音最无力的唇最空洞的骨龄向时间发出质疑
我为泥土安排的第一次诞生而葛村却为最后的词安顿全部的葬礼
我嵌入了黎明前泛滥的血泊之中早已无力幸福无法哭泣无力宣谕

我来了
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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