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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黯淡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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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15:46: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唐棣 于 2010-3-3 15:49 编辑

《遥远的、黯淡的》
       
   
        ……也不是最近的事情了。自从第一次步入资料室,面对那些燥枯的卷帙文献。其实,这种念头便在我脑中回旋不去——自己真适合历史考古专业么?我呵,是个有趣的人,我的业余时间常常是这样,拿起些有趣的历史作为消遣、调剂,不然我又会感到周身莫大的虚无了。个人理解是这种消遣有助于我更热爱(在你们看来毫无兴致的)这个专业。我曾认为,这样下去我的论文注定沦为一篇末流小说(当然,这么说,并不是指我要写的是多么有趣)。大部分小说也不尽有趣,但我想故乡的故事一定要有趣些吧。这对第一次做小说的我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吃毕午饭,我像平常一样躲进资料室去。当翻到一段久违的文字和一张古旧的照片时,我预谋的这篇故事终于得以开始。
        “几百年前的小镇便是故事发生的背景。”
        毫无疑问,我不关心故事多端的形式。现在,能坐在资料室,面对繁复的历史研究,我在学界的小地位已对我发出了警告——为何抱怨!而你知道谁都有拿故事让自己轻松一下的权利。仅此而已。所以,下面的叙述也可以理解成毫无指向的,除了对祖先表达无限的好奇。

        祖先光头照的出现,无疑是最好的悬念。如按时间序列推测,那将是一个多数人留有长辫的年代!再有,翻看历史典籍,也并没有光头流行的文字见诸记载的。那么,我以为可下这般结论——这段故事是从某个无趣的史官手中滑入历史长河的一条泥鳅。
        旧照上的人不是一个,完全可以形容成一列浩荡的人群。至于,我现在拿着放大镜也无法细致分清他们每人的容貌。他们站立在无垠的旷野前,有的手里攥着模样怪异的锄头,像是刚被从地里拉回来。他们明亮的光头是湿漉漉的。有的空着手。有的背着手,一片祥和悬挂在脸上……总之,在他们身后,我看到了一段若有似无的黯淡之色。以今天的眼光看——他们仿佛一直就是光头的。他们在照片中如此自然、愉快,没有丝毫表现出强迫所致的姿势与神情。据猜测,发生故事的这个镇中央有一块空场。那里束着高高的旗杆,周边是按某种秩序排列着的旧院。而围在这被时间弃下的中心外的是繁华的狭路。无可否认,你的行进是不能离开那些旧院与歪七扭八的狭路的。能发现的文字纪录也颇为奇怪,里面是这样描述此镇的“……只一家可剃头。狭路外,于一河对岸,老城深处。”若剃头,只能在黎明破晓前动身,坐船过石榴河,摸上陡岸来,再绕着深巷拐个把时时辰(路途的遥远实难想象,如不早出发,一天来回就有些时间紧了),假如,你记忆力够好的话才能找到它。那店里坐有一个长衫老人。他是镇上唯一的理发匠。在我的想象中,那将是个蓬头孱弱的老头,他为镇上人剪了一辈子发。最后,落得无人打理他自己的头发。你看——他头发垂至地面的事实多么容易理解。老人只剃平头。如在那年代曾到过此镇的人,想必不会吃惊所有人留着像桶盖一样的平头。女人们也是。唯独那老人一头长发,久未洗过的样子。神奇的是它始终伴有皂角的味道。人们早晨街上见了打招呼的方式更不是问吃了没有?而是习惯性地摸摸彼此的头,然后道,新剔的?对方说,不是。我是。他答完,才彼此上路远去。我们镇的女人们不是不爱美,我猜是因过早地把对头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帽和指甲上。你无法想象我曾在老版县志上翻到这样一张发黄的照片——
        “女人们戴着各种图案式样花哨的帽子指甲上涂满了各种花纹也许真没人认为平头有什么不好的所有人都如此。”
        老人因此发了一笔小财。后来细想不知何故,他似乎是被某种责任束缚,一辈子都没有离开陈旧而阴湿的小店。我是说他到死未离开过镇一步。他给打理过头发的人还记得那是在一个阴天里。风声猎猎,啪啪地拍在地面上,偶尔吹进店来的风吹在里面的客人脸上,便会引来骂声:娘的!真冷。老人平常爱说话,总是剔完头一起身边拂去身上的断发,一边应承客人。这次,他没有说话,剔完头就站在镜子前收拾剪刀。客人觉得奇怪,这老头大概说了什么,不过自己没听见而已。他想着看了看炉中的火。火势很旺。其实,手撑在镜前的老头,在树枝清脆的燃烧声中已咽下最后一口气。若不是那天强劲的西风,老人是不会在天天面对的镜子面前倒下去的。客人们啊了声。镇小,人居得近,喊声足以渗入家家户户。不一会儿,店内外布满了哭泣的乡人。这些人是来悼念这个为他们剃了一辈子发的人的。当然,他们脸上与此悲伤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忧虑就是他死后谁来帮他们剃头?这时,假如那是一阵吞声饮泣,则必将不被发现。而那是一阵笑声。人们发现老人的孙子此刻正趴在尸体上咧着嘴看着大家。所有人的眼睛盯在少年身上。老人的儿子,十五年前死掉了,死于头蛆。女人二年深秋被山贼掠走,音信全无。只留下如今已十五岁的孙子与之相伴。
        老人下葬后,谁管他愿不愿意——十五岁少年必然顺理成章地成了为镇上人继续剃头的人。少年天天看爷爷剃,大家说,他耳熏目染想必也是好手。于是,他给人们一种镇里现存唯一懂剃头的人的假象。他不会剃他爷给人剃的那种桶盖一般的平头。这是后来镇上人传开的。传说他第一次拿起爷爷留下的剃刀便把五个汉子的头皮剃出了血、十个女人的眉毛给割断了。接下来,再没人找他。据载此状延续有半年时间。少年在这半年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晓。谁又知道他半年里是怎样度过每个夜晚的。人们只知道自己的头发开始疯狂地生长着。我是说,镇上已人人一头长发,犹如剃头老人以复数的方式复活了。少年看见时,也吓了一跳——爷爷复活了么?
        出于对很多传说编造者的尊重,我们不该追究为何无人想到自己给自己剃,或者彼此互相剪。是不是可以把这种特殊的情况置换成某些情感因素?譬如,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怀念少年爷爷那个穿长衫的长发老头,或者说怀念遥远的平头年代。一天,陈旧的剃头店重新开张。
        店里的少年,坐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站立门口,我们可以看见他头发已披到屁股上去了。半天,只一个老妇蹒跚着晃进了店。老人惊奇于镜中的一切。老妇人走后,镇上人的队伍便在店门口排开了。不知少年半年里跟谁学来修长发的本事的。当然,也不会碰到头皮或是眉毛了。有时,任何故事皆需转折,就像一只在路上跳跃的稚鸟的突然振翅高飞,自然会给人以柳暗花明之感。虽然,对于稚鸟来说,飞翔是多么容易的一件小事啊。我是说,前提是这故事经过了山重水复的铺陈。这条路得从剃头店的生意渐渐恢复开始铺。又一年,镇里所有人都有了一头飘逸的长发。女人们自不用说。汉子们也不以为辱。因为很久前的古代时,他们就是这样一头长发的。年年、月月,当所有人遗忘老人以及他在世时镇所处的平头年代。遗忘总是发生在记忆被更新时。我们关心现在。现在,他孙子为乡人们设计出的长发时代业已来临。这是老人绝对不敢设想的,将来某一天……据说,他曾在死去当年,第一场雪覆盖石榴河陡岸上的树木时,老人在店中背对客人,捋着同样蓬乱的胡须,望向远方,那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庄重的语气说话。很多人说,至少在那时,他起着一些冥冥中的预示作用。他甚至还说到将来。“将来”——这个词语听上去十分吻合主题,遥远与黯淡相互交织。当然,过去、现在,将来,皆属于我兴趣的一部分。
??长发时代仅维持三年,便以少年某晚被一场大火烧死于一个暗娼的床上为告终。火不知如何发生,我可以告诉你的仅是火灾不仅把少年烧成灰烬,同在一排的剃头店也被明亮的黑夜抹去了痕迹。且镇中心的旗杆已烧得不成形状。出现在眼前的是旧屋与街巷组成的废墟。我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这场火灾之后的照片。那是一个洋人拍摄的。我觉得照片拍下的场景一定染有厚厚的,文字无法模拟的焦炭味。镇上头头让人们趁当年秋天霜未重时迁到了对岸。在这里,他们建起与原来格局相同的房屋,这些格局一致的房屋,后来又按照旧日某种的秩序排列起来。我是说,镇俨然成为一头反刍着头发故事的牛。镇里再没剃头的。人们的头发越来越长,却无人打理。夏日在一阵霪雨里来到。药铺里淤满差不多全部的热昏病人。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事情就没啥可看的地方了。于是,我将二次转折。让稚鸟不仅会飞,而且在我们的视野中的小镇剃头店对面一家的上空掠过。若不是对面这家的祖母率先鼓起勇气,按住孙子的蓬头、而后颤颤巍巍地抽出剪刀。孩子也不会拿过剪刀再帮母亲理。当两人在街上引来众人的好奇的目光时,其实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我在上面故事拖延了那么长时间,读者朋友们放心,下面的故事,我尽量干净利索地都告诉你——镇上人开始彼此互剃。每个人的手法、不同的形状,就像不同的讲述、不同的过程一样。结果是所有人的发型都不一样。镇上头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那段时间里,镇上人都顶着奇形怪状的头发走在狭路上。镇里也再没出现过剃头的。人们逐渐习惯了互剃新时代。
??故事是在六年后的一天,省城头头来到镇上再起变化的。那人也是从水路而来。在头型奇形怪状的人群中,唯独他顶着平头行走着。以至于,镇上头头跟他回报到此地的生活时,他都对刚刚从街上看来的一切指指点点。你们镇的人都很奇怪呀!镇上头头摸了摸自己的鸡冠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要怪过去……
        我们镇的奇怪,几百年前已被一些传说篡改的面目全非。很多历史考古者也对某些记录束手就擒。分辨所记事情的真伪成了历史考古界多年来的一片禁地(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的导师曾罗列过关于这个镇的资料,真是林林种种,众多资料所载,也都神话一般,不足以信)。省城头头对我们镇早已耳闻。镇上头头陪他走在狭路上,在他们身边,镇上人来来往往。他忽然站定,皱皱眉,指着一个燕尾头说:”这人的头发更奇怪!”这头头走后没几天,小镇便在一个月高之夜,涌进了一队人马,第五天黄昏忽降时,这些人有离开了。这五天便更新了一个时代。我的意思是说,互剃时代已成过去。眼下,镇上人都没有了头发,男女老少都光着头。他们的生活没有改变。只是大量和尚和尼姑的出现,顿时让传闻中的小镇更加富有神秘色彩。镇里人欢呼雀跃,再也不剃头啦!再也不用对记忆负责了。头发其实也是他们的记忆。后来,我想大概没有人再想起那对祖孙了。
        我觉得故事到这里可以拿出些证据。比如,老版县志上曾有关于“尚尼镇”的一条纪录:尚尼镇旧时以头发兴一时,后易名颇多……还有我上面说的那队人马是省城头头派来的剃头队,也是我在繁琐枯燥的历史研究中,发现的一支最有趣的队伍了。他们发动战争的对象是头发。我曾把这队伍写入一篇论文。导师还批评了我的专业素质。那天,我很沮丧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家理发店前。
        望不尽的漫长对于历史考古工作,正体现了时间的隐喻。也是喻体使我变得对年号、或年号对应的事件更加麻木。我觉得时间是神奇的。对遥远时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黯淡思考的结果是,我顶着一个光头回到了宿舍里。是我师兄夸奖了我——治学的幽默。在看完我的论文后,又说我适合写小说。我也这样觉得。“集体剃头事件”极可能出现(注意可不是集体砍头)的原因,按现在的说法该是“影响镇容”。那时尚无此词组。感谢那位师兄的同时,也要感谢集体剃头活动的发起人,否则关于“尚尼镇”的零星记载也便痕迹难寻了。
        说说镇上人欢呼之余的事情吧!镇上头头招呼大伙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来到石榴河畔上的一片野地。面对旧城的小广场,快门一闪,为现在的我,留下了我开始说的那张照片。这篇故事也于此开始。讲述即将结束。因为,再次重看上面文字,我所写的内容,正如导师所言,显得“暧昧不清”。其实,这对于小说写作也不可称其为优点。怎么说呢?我主要讲述的是这张旧照上的光头人群几代的变迁。他们背后隐约可见的黯淡的线条对于我来说可以是清晰之极的。而我一点也未加描述。谁说得清是何物在众人背后明亮起来?最后,我想补充一点,在我故乡马州对于这段故事,倘你对此有兴趣,最好装作略知一二。那样,保不准会有人给你讲起另外的部分。或者是这段被我放弃研究的黯淡的线索,或者是全镇光头的更多的趣事。请原谅,和他们相比,我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那你好好调查下木婴缶吧!”师兄说完,把这篇文字放在桌上,“你的光头看上去,看上去是遥远的……”又说,“你身后是什么?”我不听他胡言乱语,躺床上去想——木婴缶、木婴缶、木婴缶最好有趣点,否则一个月时间的确很难把论文完成。
发表于 2010-6-11 18:39: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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