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诗人杨秋福在深圳打工时的孤独（现成品小说）

悠哉 · 发表于 2008-11-19 22:35:17

诗人杨秋福在深圳打工时的孤独（现成品小说）  按：这是一篇书信体的现成品小说，未加删改地选自悠哉长篇小说《燕园梦》第三部第24、23章和第四部第4章的书信。 第一章  第一封信 秋荣：近好！春节过得好吧？我在毗邻香港的广东省深圳市，向你拜个晚年！独自在深圳打工的我，全然忘记了还有合家团圆这回事儿。除夕夜，我驾车行驶在广深高速公路上。听不远处高楼鞭炮齐鸣，魆魆黑的夜空里，火花爆闪出奇异的花彩，明明灭灭，变幻不定。我的脑子反应不过来，一时间陷入恍惚状态。我愣怔了好几分钟，竟以为远处发生了激烈枪战呢！是呀，是呀！我忘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春天来了，而春光已不再属于我！蓦然间忖到：有半年之久，我没有给你写信。旧年初秋，我夹着尾巴，灰头土脸地从北京回到老家，挨了哥哥秋义一顿兜头盖脸的臭骂。然后，我重把方向盘，继续开那辆破卡车。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回顾在燕园度过的那段短暂的时光。转眼水流花谢，一切都成尘梦。对于我，那是个未愈的疤，一触着便生疼，钻心地疼，如同我在燕园扭伤的脚踝。你那几封来信，我都收到了；但是，说实话，我丝毫打不起兴致来回信。我痛切地感到：咱们俩走的不是一条道。现如今，你我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共同语言越来越少，有啥可谈的呢？但是，回信我陆陆续续写了，一封封压在箱子底下。当时的想法是：等哪天来了兴致，我一古脑儿给你寄去。关于我和黑婆的婚事，想必哥哥秋义告诉你了吧？庆幸的是，如今我将它解决了！和上次来京的情形一样，办法是一个字：跑。说实话，这一招我还是从厄普代克的小说《兔子，跑吧》里学来的呢。本来，按照本地的风俗，元旦我该拎着礼品上黑婆家去探望；但是，走到半路上，突然心头兜起一股浓浓的恶心。我既恶心她，也恶心自己。于是，我立马改变主意，将礼品拎到大姐秋英家，恰好大姐不在，然后我收拾行装，搭车跑到南昌。事后，哥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只好把那辆破车卖掉了。据说，事后黑婆跳脚恸嚎，骂我“真不是个东西”。以上写的，聊作楔子，你一封封接着往下读吧。顺颂春祺！福弟草于<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29" month="1" year="2008">1月29日</chsdate>，深圳 第二封信（摘要） 其实，在哥姐撮合这桩婚事之前，我已经拒绝了在常人看来很称心的一门婚事，这件事情他们并不晓得。她叫唐淑珍，我的初中同学，家住虹桥近旁的彩笔巷。她父母在虹桥集贸市场卖服装。唐淑珍长相不差，性格沉静。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像只没头苍蝇乱碰乱撞，记忆中，有个女同学因车祸丧生，我和几个初中同学去送葬，其中就有她。这是五年前的事了。平日里，她见我并不打招呼；那一次，却下死眼把我钉了两眼。我察觉了什么，刹那间，感到有个姑娘在暗慕自己。当时，我有种虚荣心，和些微优越感，仿佛喝了杯葡萄酒的情形，一种微醺的快意。后来彼此见面的机会少了。陆陆续续地，那些初中女同学都嫁人，生孩子，唯独她没有。去年秋天，我从北京回来，刚走出县汽车站，巧得很，迎面和她撞了个满怀。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唐淑珍没有正式工作，平时帮着父亲照看服装摊位。但是，我仍然很困惑。尤其是刚从燕园那般高雅的环境一下子跌落到卑污的俗世，一时间，我的心态调整不过来。我的前途，究竟在哪儿呢？当时，我心里真是很茫然呵！焦心得要死！记得以前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描写孙少平在黄原市当打工仔，那时候他有过类似的迷惘。于是，我终于明白了：对于孙少平来说，一个煤矿的招工指标，是那么重要——那不啻是救他一命的稻草啊！而我生命中的救命稻草，究竟我该到哪儿寻觅呢？坦率地说，如果说爱情是个美丽的梦，而婚姻的真正意义就是过日子，那么我选择她是对的。至少她真挚地爱我，这份难得的情，我应该好好珍惜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样回答她才是。第三天晚上，唐淑珍忽然过来找我，约我到虹桥上散步。倚着水泥桥栏杆，她头一句话便问：“秋福，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我忖了片刻，回答说：“我晓得你的心思。但是，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的回答你愿意听么？”“愿意，你说吧！”于是，我坦率地告诉她：首先，我天生的牛心古怪，很不安分。我性情浮躁，满脑子株守着古怪的、青涩的梦想。说到底，我是一个碰得头破血流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十足的窝囊废。其次，我冇有父母，家境清寒困窘，为了买那辆破卡车，已经负债累累了。唐淑珍说，打从那次送葬时见我，她就暗暗地爱上了我。我却拒绝了她，在这昏暗的夜晚。过了一星期，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她又跑过来找到我。她恳求我告别不切实际的幼稚梦想，头脑清醒地面对现实；恳求我接受她的爱情，尽早地兴家立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求求你，答应我吧！”泪花在她眼眶里幽微地闪动。她的神情有些哀婉动人。说实在的，有那么一瞬，我的心柔软下来了。我几乎要向她点头了。不过，我终究拒绝了她。“不。”我硬着心肠，冷冷地摇头答道。我晓得自己全变了：变坏了，变傻了！我陷入了生活的泥泞，一潭最黑暗的泥泞。但是，我不甘心，硬是不甘心啊！像孙少平一样，我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放弃理想，稀里糊涂混日子过！我咬紧牙关，暗自给自己打气：“决不放弃！决不服输！你仍要继续奋斗，你仍要继续拚搏！”不久，唐淑珍嫁给你的高中同学、摆烟摊的“木拐李”。捏着她寄来的结婚请柬，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渐渐迷濛了我的双眼…… 第三封信（摘要） 原谅我，这么久没给你回信。蓦然间，我变得害怕回忆了。真的，非常非常害怕。有人深有感触地慨叹：“生活就像强奸,如果反抗不了,那就闭上眼睛享受吧!”尽管目前我不想这么做，但是能体会其中滋味。我害怕昨日的旧梦，害怕一切旧话，更怕无形中落入一种牢骚的圈套。于是，决计把我的昨天打包封存，懒得去谈论了。真的，在撕掉一封写好的给你的信后，我无心再谈论了。对于我，这成了一种摧挫，像可怖的梦魇那么折磨人。不知谁说过一句格言：“沉默的力量是无限的。”细细咂一咂，这话泛出苦味，不过也是种安慰。如今，我只有保持沉默，一种喑哑的、冷涩的沉默。鲁迅《伤逝》里的涓生说，“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而我呢？全然忘却了！实际上，我想象的翅膀折断了，我却不敢将它们修补。倘若再次起飞，这对伤翅将载着我，往哪处飞呢？我到哪儿寻归结去呢？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对，就在这儿！实际上，我们俩都该学会忘却，学会沉默。你始终忘怀不了自己少年时代的作家梦。这很不好呀，我以为。接着元旦那天的事儿说吧。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兔子，逃避那桩由他人撮合的、鄙俗的婚姻，逃避哥哥那张将他人精神置于死地还不饶过的碎嘴，逃避姐姐那咬牙切齿的咒骂，逃避嫂子的白眼，逃避周围那些惯于假心假意地关心我的人，还有，逃避那似乎没完没了地纠缠我的恶梦。唉，命运对我，总是开极恶毒的玩笑！眼下，我在福建省福清县，给一位私人老板开货车，月薪1300元，伙食费得自理。每天早上我五点钟起床，到福州火车站装运水泥，天黑收工歇息。一天跑两三趟，还算是比较轻松吧。福厦公路车多人多，路面比较狭窄，在高峰期间开货车，还真要点儿技术和胆略呢。老板是个胆小鬼，30多岁，以前是个农民，如今他弃耕经商，当起了一家货运公司的老板。我来到福清县，纯粹属于偶然。那些日子，待在玩伴家里，我心里闲得发慌，闷得发馊。我心心念念想外出闯荡，又忧惧寻不到出路。“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句格言，时常挂在人们嘴边上。但是，世道坎坷不平，“四方”岂能轻易去闯荡？我的想法很多：想去温州、泉州，又想去厦门，东一个西一个主意打脑海里冒出来，跟漩涡涡里冒出的水泡似的。但是，以前的闯荡经历告诉我：出门难，行路难啊！难找事，难找熟人，难找一个真心帮助你的人。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只有在求助于人的时候，那人对于他才是真朋友。这个大道理，如今我算悟透了。多年来，我四处任意纵性地逛荡，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皆空啊！莫名其妙的巧合，在南昌市长途汽车站，我遇到一个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实际上却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中年人。他三十七八岁，也是个汽车司机，萍乡市安源人，以前在福建省福清县开过载重货车，刚回家办完祖父的丧事。三言两语拉上话，他告诉我：自打前几年，县政府引进台商资金搞经济开发，如今福清县的经济上来了；但是，外地人了解的不多，所以有工作机会。听到这消息，我怦然动心了。就这样，在事先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我灵机忽动，跟随着他，来到了福清县。在火车上彼此闲聊，他告诉我，他有个孪生弟弟，长得活像他，蛮多人弄混淆了，误把他弟弟当作他。经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恍然明白：哦……原来，1992年在海口市闯荡时，我和他弟弟有过一面之缘。至于眼前这位，我压根儿就不认得！一切似乎顺顺利利。但是，今年来福清找车开的外地司机实际上不少。很多人和我一样，很年轻，而且头一次到这儿来找车开，自然是连上手的机会都没有。实话说，我能侥幸找到货车开，全靠自己打白哇<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1" name="_ftnref1" style="mso-footnote-id: ftn1;"><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1]</a>，胡吹海侃弄到手的。恰好碰到一个胆小鬼老板。那天下午，约莫五点钟左右，一个打工多年的司机和老板谈妥当了，而后他把驾驶证押在老板的店铺里，自己去旅社取行李。他离开的这会儿功夫，我冒冒失失地找上门来。老板将蠢胖的身子陷在一张大圈椅里，两腿架在办公桌上。听说又有司机前来应聘，他连连挥着短粗的、关节略显僵硬的臂肘，不耐烦地嚷说：“有了，有了！已经定下了，不需要了！”听到这话，我当即凉心。真的，我的心凉了大半截儿！但是，苦于下不了台，又不甘心认输，我便硬撑着和老板拉话。我陪着笑问老板，雇好的司机是哪里的。他回答说，也是江西老表，吉安市永新县的。说话的功夫，他拉开抽屉，取出那人的驾驶证，自己随便溜了一眼，递给我看。不看则罢，我一看，暗自惊愕：“呀……这可怎么办？”打心底冒出一股子凉气。凉气嗖地冲到脑门子上，接着往下泄，回灌进我的心田。真的，当时我心凉了，感觉透心凉！没错儿，那是一张刚换的新证！四年一换，那人肯定是个老把式，驾龄起码在6年以上！我怕丢面子，于是跟他胡侃起来。指着那张驾驶证，我突然大声叫嚷起来：“假的，假的！这张驾照，准是假的！”“嗯哼，假的？”他狐疑地看看我，又瞅瞅驾照，不敢十分相信。“不骗你，真是假的！百分之百是假的！”我当即一口咬定，理由是：那司机的照片上，没有加盖钢印。但是，实际上这是正常的：拿老证换取新证，用不着盖钢印。听我这么说，老板顿时慌了神，主心骨没了。他小眼珠滴溜溜地轮转，旋得飞快，越加狐疑起来。我趁势夹枪带棒胡侃了一通，一口咬定：它的时间、证章、编码，全是假冒的！又掏出自己的来比照。这下子，老板越发害了怕，几丝冷气打他牙缝里渗出来。我瞅见了，心里暗暗得意，同时拿稳了主意：一定得把这份工作撬过来！不弄到手，我决不罢休！他将两条腿搁下来，一下一下轻轻颠着，借以掩饰内心的恐惧。我于是大肆吹嘘自己，告诉他：我是个熟门熟路的司机，去年在这儿干了一整年。福州这一带路况，我十分熟悉的。我开车跑过好多次，跑得熟烂了。我说过，那糊涂虫是胆小怕事的。我这番胡吹海侃，终于让他改变了初衷。我拎起自己的小背包，兴冲冲地跟着老板走了。当晚我在他家里睡觉，次日清早开始出车。就这样，当许多外地打工仔四处寻找机会的时候，我已经搞到一份工作了。哈哈！怎么样？值得为我感到高兴吧？对你讲这些，我并不是吹捧自己，只是想让你笑笑那个可笑的糊涂虫，顺便告诉你外出打工的种种难处。唉，世俗常情就是这样！生存竞争，永远是残酷无情的。滥好人做不得，到头来只会受人冷眼，遭人欺负。处处存在着竞争对手。要立脚，还真得靠胆略和凭运气，这叫作生存技巧。只有扯骗打拐来得八只脚<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2" name="_ftnref2" style="mso-footnote-id: ftn2;"><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2]</a>，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常言道：“七分本事三分侃。”也算一点经验之谈吧。眼下，我的心情依然惆怅，寻不到生活的目标，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岁月凋谢了我稚气的容颜，也凋谢了我好热闹的天性。青春的激情不再有了，仿佛遭梅雨剥蚀的旧墙皮，青春从我身上迅速脱落，一块接一块。啊，枯槁了！枯槁了！我的岁月枯槁了！我惊恐地体会到：自己在往生命的下坡路上走，甚至有日薄西山的感觉。尤其想到：我长了这么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如今沦落到身世飘零的地步。唉，实在是太伤心！呵，人生！这可诅咒的人生！我是深恶痛绝了它，我是真真地疲倦了！又及：这封信才写一半，我便搁下了。我没兴趣续完它。原因是，我发觉自己心态苍老。虽然没过“而立”之年，可我已经老了！不骗你，我当真老啦！那股青春锐气，那股浪漫豪情，我全然丧失了。人说“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是属于青年的”；但是，这话对于我不适用了。唉，我的好日子，悄无声息地逝去了！我体验到人生季节的急剧更换，犹如枯叶随风飘坠，零落成泥碾作土，给华夏神州施添些肥料。眼看自己落得这般结局，叫我徒添忧闷，倍加伤感呵！ 我的青春，我那异己的青春！我的一只不配对的靴子！眯缝起一对红肿的眼睛，就这样撕扯着一页页日历。 从你的全部收获中，沉思的缪斯什么都没得到，我的青春！——我不会回头呼唤，你曾经是我的负担和累赘。<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3" name="_ftnref3" style="mso-footnote-id: ftn3;"><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楷体_GB2312; mso-bidi-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ˎ̥;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3]</a> 此外，我的胆量也极大地蔫缩了，仿佛一个抽干了水分的南丰蜜橘。许多事情，如今我是想做而不敢去做，用句俗话说，“有贼心而没贼胆”。回想初中时代，我干出偷鸡吃、私自离家出走、拔老师自行车的气门芯等调皮捣蛋的事，如今已成陈迹，覆着一层时光的浮埃，灰乎乎、脏兮兮的。周围一切那么庸俗丑陋，让我恶心死了，却又无可奈何。真是万般无奈啊！我面对的只是我的现实，这是命运加在我脖颈上的重轭！除了咬紧牙关默然承受，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无论你怎样想入非非，但你每天一大早得出车。一直忙到天色墨墨暗<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4" name="_ftnref4" style="mso-footnote-id: ftn4;"><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4]</a>，我才疲乏地收工，曳着困倦的双腿回到那间简陋的蜗居。这就是我的现实。如今，我的思维越来越滞涩，越来越迟钝。对发生过的事情，我慢慢学会忘却；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没兴趣去猜度。于是，我的感觉渐渐麻痹，想象力渐渐钝化。还记得么？当初我和你曾约定，在每封信中，我都附上自己的两首诗作。昨晚我试写一首，觉得不堪入目，便泄气地撕掉了。好久不接触诗，我的诗艺撂荒了，唉…… 第四封信（摘要） 现如今，福清县偷渡成风，简直到了家家动员的地步了。去哪个国家和地区的都有，近的台湾、香港、澳门、新加坡，远的日本、澳大利亚，等等。由于政府实行严厉打击，抓住后罚款、坐牢，这才少了，转而搞对外劳务输出。每人须交一笔昂贵的费用，才能出得去。唉，我真想自己手头有这笔钱，可以痛痛快快地迈出国门，去闯荡一番啊！我问过一个打工四年回来的农民。前几年，他花五千元偷渡到日本东京，好歹弄了几十万日元回家。他说，他再也不想出去了，在国外当打工仔，好苦好苦！刚去时找不到工作，日语又不懂，无法与人进行正常的交流。旅馆根本住不起，租房也没钱。“连栖身场所都没有，真他妈惨啊！”说到这儿，他撩起衣角揩抹一把脸上脏兮兮的油汗，朝地上吐了一大泡浓痰：呸！他形容自己像条被人抛弃的病狗，在东京街头成天转悠，混日子，寻口吃的。晚上想露宿街头也不成，会被警察驱赶到郊外去。刚流落到东京时，清烟囱，扫厕所，擦汽车，洗盘子，烧锅炉……干着最苦、最累、最脏、最贱的活。后来慢慢混熟了，才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头两年，几乎靠面包和自来水度日，吃饭的机会很少很少。能顿顿吃到一碗热乎乎的面条，就阿弥陀佛了。偶尔也到垃圾桶里搜寻，捡吃富人丢弃的过期食品。听完他这番辛酸的忆苦，我那想到国外打工的偷渡梦，当即就流产了。冷下心来，我默默心忖：“在哪儿不是当打工仔，我何必跑国外去当呢？”世事无常，世事无常！老天爷似乎在专和我作对：在福清才干半个月，不料事情出现了逆转！我不是跟你提过那个傻乎乎的老板吗？给他开了半个月车，每天跑两趟福州火车站，装运水泥，轻松得很。不想，一夜我住的那幢房子让一场大火给烧成废墟。我住在老板的父母家，那夜老太婆给孙子烘尿湿的被褥，不想烧着棉絮，于是灾祸降临，整幢屋子都给烧掉了。老板料理父母的家事，一时出不了车。我拿到当月的工钱，怏怏地住进小旅社。第三天，有个车老板来雇司机，说是在深圳市承包了工地。一听到深圳去，我当即动了心，二话不说就打点行装，跟他走了。 第五封信（摘要） 在深圳市开车，已经三天了。车老板是个潮州佬。多年前，他就来到深圳谋求发展，后来不惜借债，买了一辆苏联造的卡玛斯牌工程车，以入股的形式和同乡合伙挣钱。但是，公司的前景似乎很黯淡。我以前没开过这种工程车，很陌生，所以兴致大减，想撒手回福清去，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来深圳了，总不能一分钱不挣就回去？嗐，管它呢！先干一两个月再说吧！秋荣，你能否想象：你站在一个由几十万个人头围聚成的巨大圆圈的中央，又有几十万双飞来穿去的目光盯着你傻看，眼神里饱含着睥睨和虚荣，却没有一丝诚实？我想，这时候你感受到的，笃定是可怕的孤独吧？在我的想象中，外地打工仔在深圳市的处境，似乎就是这样子。你想反抗么？没有方式。你想跻身其中么？那你的屁股兜里就得搁一个鼓囊囊的钱夹子。于是，有太多太多人围住你。他们一边往你耳朵眼里呵气，一边悄悄地打问：“嘿，嘿！快告诉我，知道哪儿有钱捡么？拜托，求求你啦！”真的，有时候，我不得不作霍尔顿·考菲尔德式的邪思瞎想。此外，我别无选择。像霍尔顿所想象的，装成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也很难啊！聊聊我的同事吧。我知道，你对这些蛮感兴趣。有个四川江油的老司机，这家伙纯粹是傻B，实话跟你说。你根本无法深入地和他谈任何问题，哪怕是关于他老婆是否真的要和他离婚，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这家伙老是一副闷狠狠的模样。他喜欢独自嘀咕，说他老婆寻野老公，想和他闹离婚。老天爷，胡子都他妈白了，还要闹离婚！据他说，她骂他是个邋遢鬼。他有一句口头禅：“有钱我宁肯去打酒吃，凿子硬了拿手锉。”哈哈哈……这老东西，竟然管鸡巴叫“凿子”，管手淫叫“拿手锉”！老天爷呀，真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这说法蛮有新意，听着挺受用的，值得我郑重其事地写进信里。还有一个老不死的家伙，是他妈的我们公司的主管：管卧房，管伙食，以及管吃喝拉撒之类的混帐玩艺儿。这家伙很猥琐。我是说，他不但形容猥琐，屈腰驼背，走路时眼光还专盯别人裤裆。有一次，他盯得我异常难受，弄得我的裆部当众昂昂然勃硬，翘起老高，撑得我好难受。登时我脸红脖子粗，羞恼得很。这家伙特喜欢盯别人，男的盯，女的也盯。他那一双淫邪的眼睛，活像有穿透裤裆的特异功能。那些外省打工妹瞅见他，就像老鼠见雄猫一样，远远地避开。真真怕死他了。这家伙混帐透顶，混帐到我一提起他就恶心的地步，实话跟你说。他老是边盯着别人裤裆看，边用他那猫爪样的瘦手下意识地探进自己裤裆，一个劲地揉弄着鸡巴和阴囊，然后漫不经心地将干瘦的长手抽出，凑到鼻孔底下没完没了地嗅，跟老辈人嗅鼻烟似的。嘿！老天爷，竟然有这种邪癖！真他妈的大煞风景呀！叫人瞧着心里灰灰的，简直败兴得要死！这家伙太阿Q了，简直比阿Q更阿Q，实话跟你说吧。这混蛋，笃定打小冇爷娘<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5" name="_ftnref5" style="mso-footnote-id: ftn5;"><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5]</a>管教，要不就是婊子崽。很可能，他是天生的股癣、牛皮癣、香港脚……诸如此类的皮肤病患者，外加性变态，和轻度的精神病。可怕的是，他弟弟也是一个性变态，一个地地道道的婊子崽。但是，他表面上蛮文雅，特喜欢玩风度。这家伙是工头，也就是《包身工》<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6" name="_ftnref6" style="mso-footnote-id: ftn6;"><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6]</a>里提到的“拿摩温”。他那对苍蝇眼，一天到晚围着外省打工妹打踅踅<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7" name="_ftnref7" style="mso-footnote-id: ftn7;"><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7]</a>，发现可意的就泡。和哥哥不同的是，这家伙一点儿不瘦，而是肥胖得像吃饱了的土拨鼠，两只鼠眼睛笑眯眯的。他属于那种宁愿花钱买洗头水、也不愿花钱买卷手纸的人。他经常随随便便地晃荡到某个宿舍，先奸笑两声，而后把手朝对方一伸，坦然地说：“借我一点手纸，大便。不好意思！”老天爷！向你讨张手纸，也得捎带一句“不好意思”！嘿，玩风度玩得太离谱啦！总之吧，在我周围，充斥着各种假模假样的“假人”，和你在燕园所接触的，完全是两个式样。当然，我知道燕园也不乏“假人”，但是和我身边的这些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比如，有个家伙长着林彪一样的尖秃脑袋，瘦高个，小眼睛，浓眉毛，厚嘴唇，浑身冒出一股子傻气。每当你将卡片递给他，请他盖章时，你真该瞅一瞅他盖那破章时的傻冒劲儿：捏着小圆图章，举得老高老高，停那么几百个小时，一对放光的鼠眼珠子死死地瞄准卡片上某个方格，小嘴唇嘬得圆圆的，像机枪眼子，整个神情仿佛在签发一张生死令；然后，“叭！”一声脆响，小图章准确无误地击中方格正中央，留下一个血红的、枪眼似的圆印子。另外有个卑鄙龌龊的家伙，背地里大伙管他叫“烂皮”，因为他的皮肤有白化病。但是，他管自己叫“下方”。哈哈，下方！一听这绰号，你没准会笑掉大牙的。他每天干的事情，就是在洼地上指挥倒土，发放小票。每当看见一辆装满土的卡车开过来，他便疾步跑到驾驶座底下，撕下一张小票，高高举过头顶，递给俯身探臂取票的司机，作为记账算钱的凭证。没人会把他干的工作当回事儿。但是，“烂皮”这家伙，他竟把自己干的当成他妈的“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把自己当成保尔·柯察金！嗤嗤，你说可笑不可笑？一部装满土的重型卡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这时候，你瞧瞧他那股混帐劲儿吧：他癫子似的疾蹿上前，一边快跑一边舞划着双手，扯开破锣嗓嚷叫：“倒！倒！倒！”这家伙喜欢扯开嗓门使劲嚷，同时两手不停地舞划，这总让我想起谭冕。有时候卡车往前猛开，为让出地盘，他须得往后退却。这时候，你又放眼瞧瞧吧：他双手高举打着手势，同时嘴里高声嚷着：“倒！倒！倒！”不料一脚踩空，四脚朝天跌翻在松软的土堆里。那么一副狼狈相，真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实话跟你说。若是卡车没开来，或是卡车倒完土开走了，这时候，你再瞧瞧他那副得意相吧：双手倒握在身后，趾高气扬地在那片低洼地上踱着混帐的方步。他一边踱方步一边四下里巡视，那劲头仿佛他是一方诸侯，正巡视自己领地呢。“烂皮”并不晓得，从我们司机的眼里俯看下去，处于“下方”的他，渺细得跟一只老鼹鼠似的！每个人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最后就死在这块小天地里。这家伙确实是个怪人，我实话跟你说吧。嗨，这可真真要了你的命！我是说，如果你看见那副小人得志的张狂相，你会很霉面，心里沮丧得要命。你真恨不得死立马死掉，省得再瞧见这号人渣。真的，如果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某种人，而他偏偏当自己是了不起的英雄，那情形简直让你哭笑不得。实际上，你笑话别人的同时，别人同样也在笑话你。比如有个安徽佬，35岁了还是处男，昨晚他花80块找了位在发廊打杂的韶山妹，在卡玛斯车座上打了一炮。这家伙摘了处男的帽子，就转而嘲笑我，怂恿我也打一炮。对，刚才忘了讲来着：他老喜欢嘲笑我，说我从不抽烟，从不喝酒，又拒绝和他们下无聊透顶的军棋，简直是变态。嗨，老天爷！他竟然把从不抽烟、从不喝酒、从不下军棋叫作变态！听起来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打心底说，我真感到万分荣幸呢！这时候别人调侃他，说他只晓得攒钱回家娶媳妇，不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炮今朝打”的大道理。一席话说得他面红耳赤，这才促使他下决心找了位韶山妹，打了一响炮。嘿！所以说，最好别背地里嘲笑别人。你一笑，上帝就思索，没准给你一句“十戒”之外的训诫。真的，处身于卑污龌龊的俗世，面对一群假模假样的家伙，我真得管住自己舌头哩。对了，你也一样！其实，你这张破嘴尽招人嫌恶。常言说得好：“祸从口出。”依我看，这句混帐话，还真他妈是至理名言呢！老兄，不妙，大不妙！我写这些，这不是在对你进行标准的霍尔顿·考菲尔德式的讲述么？但愿不是，老天爷！如果是，也不是有意的。真的，不说假话。也许我讲述的东西只适合采用这种口吻，否则态度就不真诚，流于假模假样了。卡夫卡说：“普通人的世界是地狱，臭气熏天的粪坑，臭虫窝。”嘿！这句话，太他妈真理啦！上个月，哥给我来信，他苦口婆心地叨叨了一篇大话，简直比“老三篇”<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8" name="_ftnref8" style="mso-footnote-id: ftn8;"><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8]</a>还冗长。叮嘱我说：“你要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做人要随群，不能太孤傲，否则会失掉人缘，结果寸步难行。”……这些老掉牙的道理，当然都错不了。但是，你也晓得，他管教人是冇下数<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9" name="_ftnref9" style="mso-footnote-id: ftn9;"><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9]</a>的。这种训诫式的口吻，秤砣一般确切无疑，闹得我蛮不顺气。读过之后，我心里别别扭扭的，难受了老半天，仿佛呷菜汤时不小心，吞下几粒掉进汤锅里的耗子屎。什么叫“和周围人打成一片”？怎样才能“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如果人家不待见你，极力排摈，你该如何应对？我搞不清楚，也懒得去思忖。有时候，我想把自己藏到地窖里，拒绝搭理任何人，而不是什么“和周围人打成一片”！依稀记得，《镜花缘》里描写过一个无继国，那儿的人称死掉是“睡觉”，称活着是“做梦”。说实话，这也是我的切身感受：人活着，真像做梦一样。只不过，眼下的我，尽做叫自己腻烦的噩梦！有个问题，我至今不敢触及：这种环境下，我究竟能坚持多久而不沉沦呢？我不敢深想。因为，一旦想了，心里就特烦闷、特忧伤。我会觉得前途漆黑。唉，说真的，我是无力自救啦！只得靠你拉扯我一把喽！昨天，干了件大蠢事：经不起同事诱惑，我参加赌博，输掉100元。过后很心疼，懊悔不迭。特作小诗一首，告诫自己别蹈旧辙。如下—— 赌 地球板块在挤压中上升河流与海水在黑暗中胶持沉闷的胸膛蒸馏一个巨大的秘密削尖脑袋力求楔入对方的脑髓 钱与钱戈戟相击欲望与欲望彼此吞噬心儿不住地警醒自己恪守忍耐饕餮们手握餐刀渴盼提早开宴   <div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list;"> <hr align="left" width="33%" size="1"/><div id="ftn1"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1" name="_ftn1" style="mso-footnote-id: ftn1;"><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1]</a>
打野哇：赣东抚州方言，又作“打白哇”，意思是“说不能兑现或没根据的话”。“哇”是“话”的转音。</div><div id="ftn2"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2" name="_ftn2" style="mso-footnote-id: ftn2;"><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2]</a>
扯骗打拐来得八只脚：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擅长瞒哄拐骗”。</div><div id="ftn3"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3" name="_ftn3" style="mso-footnote-id: ftn3;"><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3]</a>
玛·茨维塔耶娃：《青春》。</div><div id="ftn4"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4" name="_ftn4" style="mso-footnote-id: ftn4;"><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4]</a>
墨墨暗：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一团漆暗”。</div><div id="ftn5"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5" name="_ftn5" style="mso-footnote-id: ftn5;"><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5]</a>
 爷娘：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父母”。</div><div id="ftn6"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6" name="_ftn6" style="mso-footnote-id: ftn6;"><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6]</a>
 《包身工》是夏衍的一篇报告文学，写于20世纪30年代。</div><div id="ftn7"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7" name="_ftn7" style="mso-footnote-id: ftn7;"><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7]</a>
 打踅踅：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打转转”。</div><div id="ftn8"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8" name="_ftn8" style="mso-footnote-id: ftn8;"><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8]</a>
 “老三篇”：中国“文革”时期对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的称呼，出自林彪《关于把毛主席著作提高到一个新阶段的指示》。</div><div id="ftn9"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poststyle=1&action=new&boardid=30&stype=0#_ftnref9" name="_ftn9" style="mso-footnote-id: ftn9;"><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9]</a>
 冇下数：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不讲究方式”。</div></div>

悠哉 · 发表于 2008-11-19 22:37:16

第二章   第六封信（摘要） 两个星期前，老板终于将我辞退了。几经挫折，方才谋到如今这份工作。“吁……万幸！‘坏事中有好事’！”我用这话宽慰自己。这是一家港资的彩印公司，员工130多人，有广东的，也有外省的，但是命运都是相同的，就是没日没夜地工作，为钱这件混帐东西而挣命。在深圳，几乎所有工厂都靠延长劳动时间来增加生产效益，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工人进出厂房要打卡，上厕所也要打卡，时间精确到几分几秒，因为这是要扣去，不算在工钱里的。在厂区肮脏简陋的厕所门外，墙壁上赫然挂着日本精工牌的打卡机，属于世界最先进设备。如今我天天出车，常常深夜才回来，带着一身疲惫，眼珠子眍进眼窝里。工资每月仅800元，一个月后才可能加到1000元。在公司食堂吃饭票；在路上得自个儿掏钱，这样花费也不少。一个月下来，实际上剩不下多少钱。说起我们公司的人际关系，真他妈够复杂的！谁看你不顺眼就欺负你，在老板面前告你的状，捣你的鬼。俗话说：‘一根细草也会绊倒人。’昨天，由于一个细小的过失，我吃了大亏。小组长暗中陷害一把，扣掉我200元工钱。社会底层竞争就是这样：残酷、肮脏、黑暗，没什么公平可讲。想起《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在黄原市的打工经历，对照目前自己的状况，我这才恍然明白：这部作品写得太虚假、太浪漫，全他妈的一派谎言！唉，我实在厌倦了，心里腻烦得要死。虽说工作才一个星期，但是最近烦心事太多，接接连连出了几档子事，弄得我焦头烂额。对我外省打工仔来说，要找个称心遂意的生存空间，真是难上加难啊！霍尔顿·考尔菲德说得对：人生根本谈不上是一场球赛，没什么规则可言。如果有，那也是混帐规则！上封信里，我讲过：“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窖藏起来，拒绝搭理任何人而不是什么‘打成一片’。”这是我的实心话。苦恼的是，到哪儿去寻这么座地窖呢？我现在干的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很不容易呵！我找了十多天，住在一家低档旅馆，每天消耗50元，紧紧巴巴过日子。再多，就花费不起了。每天我都大清早起床，东颠西跑的，上门推销自己。我受尽了别人的挑剔和嘲讽，详情难以尽说。最后，我找怕了，春节又临近，我丧失信心了，加上思念故乡，于是偷偷溜回老家去。我躲在一个同学家里，给秋义哥打电话，谎称自己在南昌。结果你不难猜到：他大发雷霆，我挨了顿臭骂。好像给菜地泼屎尿一般，他兜头盖脸冲我泼出许多脏话。听着听着，我实在听不下去，万分沮丧地将电话挂上。出于卑抑和畏惧的双重心理，我像大禹一样三过家门而不入——不，不是“不入”，而是“不敢入”。唉，万般无奈啊！逃避现实的通道，每一条都给堵住了，堵得死死的！就这样，我带着创伤和痛楚，带着最后一搏的悲壮情怀，在除夕夜，我再次来到南昌，登上开往深圳的特快列车。记得奶奶生前常说一句话：“只有享不到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如今想来，这话说得对，富于哲理。生命的韧性，就在于此！在南昌火车站排队购票时，恰巧碰上一个九江姑娘。她去年刚从九江师范专科学校英语科毕业，分在群英会中学当英语老师，教初一年级。她模样单薄瘦弱，气质很文静，戴一副近视镜。偷眼瞅一瞅，她的长相、身材、气质、说话时娇怯怯的口气，以及不时伸手将鬓发勾到耳轮后的姿势……无一不合我心意。“请问，买去深圳的票么？”“是，”我点头。“请替我买一张，好么？”我接过她递来的钞票，替她把车票买了。她去深圳找弟弟，他在宝安区一家合资企业打工。一路上，我们俩畅所欲言。她说以前她坐火车，从来不和别人聊天的。这次可不同，她觉得遇到一个知己，她能够开心地畅谈内心的一切。她聊自己所教的初中生，说那些小狗子们不听话，蛮难教的。工作近一年，精神上感觉有压力。因为这个原故，加上个人感情方面的烦恼，她便请了两个月病假，南下广东深圳来打工。她想验证一下离开父母后她独立生存的能力。目前，有个男同事在追求她，她告诉我说，他是学电脑的，人品挺不错的，就是感情粗线条，欠缺温柔。这次她南下，也是同他怄气来着。如果在深圳混得挺不赖，她就不打算再回去上班了。我也侃了自己的情感经历——当然，全是打野哇<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1" name="_ftnref1" style="mso-footnote-id: ftn1;"><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1]</a>，胡编乱造的。我顺嘴诌她说，自己以前爱过一个女护士，不过她离开了人间。“为什么？”她正吃梨的，这时停下不吃了，一双美丽的凤眼睁得老大，惊讶地问。我久久凝视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心惊跳了一下，仿佛疾跑时冷不丁绊一跤。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她的目光绊了一跤。嘿，这根该死的绊绳，你摔疼我了！是的，我爱上她了，彻头彻尾地爱上了！“死于车祸，唉……”我霉起脸孔，长长地叹息一声。随后，彼此掉进沉默的陷阱。最后，我鼓足勇气，向她表达了爱意，希望她给我一个发展感情的机会。很遗憾，她回答我说，她心中还有自己男朋友。她说，她这人其实内心很柔弱，她喜欢生活得风平浪静，而不喜欢大起大落。又说，她对人讲究公平，不想因一时冲动，而改变她感情的初衷。聊到夜深人静，列车渐渐驶近终点。一团悲哀之雾笼罩着我，似乎告诉我：一个“好的故事”<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2" name="_ftnref2" style="mso-footnote-id: ftn2;"><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2]</a>，即将嘎然而止。这时候，我们彼此相拥，打起盹了。这一切，真是太浪漫、太美好了！对于我来说，真比平生所做的最美的春梦，还要美十倍、美百倍啊！我苏醒过来，她仍然酣睡，呼吸匀细。我轻吻着她沁芳的嘴唇，轻吻着她粉嫩的脸颊，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头，轻吻着她纤柔的发梢，轻吻着她雅致的指尖。我的手不老实地伸到她怀里，轻轻揉捏她小巧的乳房。我还悄悄解开她的裤带，并拢两根指头，掏她溢出粘液的阴道。她的衬衫下摆比较长，遮住了我的手，因此我这些放肆举动，别的旅客瞧不见。而九江姑娘呢？她并不怎么拒绝我。她只管闭拢眼睛，抿着乖巧的小嘴儿，舒心地享受这双男人之手的抚爱；偶尔还调整一下坐姿，以便我的手能探进她阴道的更幽深处。说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身上！它太像一个梦——一个美好的春梦！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激动之情，是难以言表的。我恨不得变作一只小蟟虫，钻进她阴道里去，从此落户其中，永世不再钻出来。啊，大千世界明艳艳的阳光，从此你对我失去意义了！然而，可悲的是，“美景不常在，好物不坚牢”。天色蒙蒙亮，一缕阳光从没拉严实的车窗帘子缝隙透进来，把我从这场春梦中唤醒。依稀听到有人凑到我耳朵边，悄声说：“哎，醒来吧！到站了！”于是，这一切就结束了。迎着明艳艳的金色霞光，我们俩走下车厢，在站台上握手道别。她让前来接站的弟弟接走了。我出站后，就近找了一家廉价的小旅社，暂时安顿下来，继续四处奔波寻工作。“牢记：这是你享不到的福！”我这样告诫自己。说过之后，我把她丢在脖子后头了。三天后，在这家小旅馆里，我接到一个来自宝安区的电话。我以为是九江姑娘打来的，她仍没忘记我这个伴旅，不禁喜出望外，心里怦怦直跳。接听之后，才意外地发现：找我的不是她，而是一家港资的彩印公司，他们打算聘请一位货车司机。在某次人才交流会上，我应聘了这家彩印公司。原以为没戏的，我已经把它忘掉了。嘿，无缘又有缘，大喜又大悲！万没想到，我侥幸过了应聘这道关，找到一份工作了！遗憾的是，再也找不到那位九江姑娘。——一位令我钟情过的好姑娘……这些日子，我过得蛮不开心。刚才说过了，新环境的人际关系很复杂，处处得提防别人暗中踹你一脚，陷害你一把。可叹的是，我身边没个可傍靠的，像奶奶当年常叨念的：“靠墙墙会倒，靠壁壁会歪。”于是心里感觉没着没落、空空荡荡。这些苦闷体会，身处燕园的你是万难想象的。不过，如今我也想通了：眼下，即使再苦再累我也得忍受，麻木地忍受。待混熟了周围的环境，我另找一份好点儿的工作，安身乐业吧。“先忍着吧！一切都是时间问题。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你还没有彻底完蛋，你还拥有你的梦想——这是最关键、最重要的！”我自宽自慰地告诉自己。同时，想到你快毕业了，届时你笃定能伸出强力之手拉扯我，那时我们能长长远远的厮守一处，我便强打起精神硬撑着，应付眼前这粗鄙的、邋遢的现实。当真臭气熏天啊，跟我们老家长年冇打扫的厕所一样！接着和你漫聊吧。今天一早，我出车到潮州送货，临近午夜才回深圳。内心里，我有满腹的孤寂苦闷，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剖心一诉。对于我来说，是环境在制约我，而不是我选择环境。其实，凭着堂堂的北大文学硕士文凭，你南下深圳找一份工作，这绝对不成问题。不过呢，难题也不小。近些年来，中国各地的人才“孔雀东南飞”，都挤到深圳这块风水宝地。这种人潮汹涌、乱乱哄哄的情景，在每届人才交流会上，都是屡见不鲜的。由于全国各地的大批人才涌向深圳，用人单位在选人的时候很挑剔，简直是“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几乎要求应聘者全能：有高学历；有工作经验；具备其他业务素质，如英文、电脑、社交、广东话等。每一种职位，都有相应的具体要求。上周参观画展，我邂逅了一位女画家。女画家说，前年她在圆明园画家村漂了半年多，算是一个“北漂”分子。和我一样，她在北大中文系也当过旁听生。去年她才南下深圳的。我称她女画家，她却笑着连连摆手说：“别这么叫我，我当不起。”她不再承认自己是画家，用她的话说，如今她是受雇于画廊老板的一个画匠，如此而已。老板从老外手里承接订单，吩咐他们一帮人模仿复制那些世界名画。听了她这番话，我获益非浅，由此想到：你中学时候也学过绘画，能否朝这方面努把力呢？你也该学一门应时之技。我建议你学广告设计，以适应时代发展的需求。秋荣，你要晓得，如今我对你的期望，真不知有多高啊！不能再写啦。归结起来，劝你两句话：头一句，保养好身体，把你那该死的病治好。第二句，你的诺贝尔文学奖梦做完了，你该苏醒过来了。听我规劝，你赶紧学一门在社会上谋生的实用本领，也好将来应酬世务。往深里想想，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是金玉良言。如今，中国的纯文学已经死亡，靠着它，你将来混不到饭吃的！最后，叮嘱你一件事情：记得去年在燕园时，我花一元钱在柿子林书摊上买过一本《爱，是不能忘记的》，如果方便，请将它寄过来，我打算赠给那个九江姑娘。我有她单位的地址，想给她寄去，留作小小的纪念，一则希望她莫忘记我，二则期待彼此有重逢的机会。实际上，这种才子佳人式的浪漫爱情，我打心眼里不相信。我本是个“三无”人员：无才、无貌、无钱。打小起，我对女性怀有深度的自卑感。我相信，我所中意的任何女人，都容纳不了我心中玫瑰色的好梦；不过，我仍有些不死心。近些日子，我每每思念她，夜里经常梦见她，和她在床上亲亲热热，缠缠绵绵。醒转过来，发现自己遗精了；遗了不少，左一滩右一滩，跟贾瑞正照风月鉴一样。这么做太傻，我心里明白。但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呢？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我就是一条吃干屎橛的丧家狗！ 第七封信（摘要） 算啦，上封信提到寄书的事儿，我又忖了忖，还是拉倒吧！常言道：“树梢的甜水梨，解不了树下瘫子的渴。”我再思念那位究竟姑娘，究竟是到头一梦。失去了的，就永远地失去了。赠书这种小把戏，说穿了是自欺欺人，玩起来很没劲。昨天晚上，香港翡翠台搞了出晚会，主题是“普天同迎新春，香港迈向明天”，劲歌热舞了一晚上。其中我印象最深的节目，是四位摇滚歌手吼唱的《马照跑》。此“马”非千里马，而是香港人最好玩的“赌马”。歌词表达出了香港人最现实，也是最现代的人生价值观：金钱万能。男人在世上就是要搏命搵（挣）钱搵食，女人不过是花瓶，侍候丈夫是天职。歌词表达的意思无非是：祝愿香港人明天有钱更有钱！讲这些干什么呢？其实，只要回想十几年来你我通信所涉及的话题，就不难发现：你我都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你我的生活观念，已经大大地落伍。你我过去都有浓厚的鄙薄金钱的思想倾向。这几天热带风暴袭击香港和深圳，我闷在屋子里反复思想，终于大彻大悟：以前你我见识自以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这些年你给我的种种教诲，实在把我害苦了啊！俗话说：“爷不死崽不乖。”打小起我就是个懵懂顽童——甚至懵懂到对父亲的死也毫无感觉，体会不到一种悲剧命运从此降临我头上。我孤高，却并无孤高的本钱。我必须摈弃过去你灌输给我的那套鬼东西。如今我拒绝看文学书，觉得文学书真把我坑苦了。我恨不得对自己大脑来个大扫除，甚至恨不得上医院做个脑髓切除手术。这些年，我受你遮蔽，活在你生命的阴影里，实在误到如今。我颠颠倒倒地活着，懵懵懂懂地活着，将我的大好时光浪掷。我名义上工作了十多年，但是赚来的钱在外出逛荡中花得精打光。这些年来，我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逛鬼”王满银，孤独地游走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从南走到北，从北又走到南，我一直作着无根的逛荡。如今，我从噩梦中惊醒，我全明白了：实际上，上帝从来没有将我选作艺术天才。这个糊涂想头，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如此而已。打小起我就懵懂顽劣，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不过，我要责备你的是：你比我大了好几岁，又满腹学问，为什么在来信中屡屡向我灌输那些毒素，咹？常言道：“不是弄潮儿，休入洪波里。”我是不是块搞文学的料，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咹？拿去年秋天那件事来说吧，你为什么要寄给我那本混帐的《海子的诗》，咹？你为什么要撺掇我北上，当一名混帐的北大旁听生，咹？不错，那时候我内心空虚、苦闷、迷惘；不错，文学对于我，暂时起着缓解和慰籍作用。文学使我从苦闷的现实中抽身而出，成了一个临时性的避难所。不过，从长远看来，它妨碍我独立寻找自己的生活，终究把我坑苦了啊！我白白错过了十几年发家致富的好机遇，白白断送了宝贵的青春时光啊！现如今，我昔日的伙伴相继成家立业，一个个活得很世俗、很洋活<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3" name="_ftnref3" style="mso-footnote-id: ftn3;"><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3]</a>、很充实；只有我这个粗蠢的傻瓜蛋，潦倒不通世务，一味好高骛远，活得窝窝囊囊，让别人瞧不起。我追逐着缥缈的幻梦，年届而立依然艰辛、痛苦和孤寂地跋涉在人生的迷途上。这是现实生活对我开出的玩笑——一个极恶毒的大玩笑啊！既然认识到了这一点，现在的关键是赶紧转舵，换个活法。关键是你得换；你换了活法，好歹能拉扯我一把。唉，我这一生算报废喽！一个外地打工仔，没文凭，没能力，没资金，不仅发家致富无望，连活命也备感艰难啊！这决不是开玩笑，从我的这些信件中，你多少能感受到这一点。我的工作很不稳定，甚至可以说朝不保夕。你想想，这种滋味好受得了么？总之吧，希望你赶紧走出狭窄、阴暗、潮湿的书斋，赶紧抛弃你那不切实际的作家梦，走到现实这片光线充足的太阳底下，好好晾晒你那满脑子陈腐发霉的思想。要知道，如今这世道谁拥有大把的金钱，谁就拥有做人的尊严啊！你知道，我有慢性咽炎。如今正值初春，这儿天天刮南风，气候潮湿。不想咽炎发作，昨夜我发了一宿的高烧。今天上午我上医院看病，一开药就花费上百元。常言道：“穷人无病抵半富。”唉，我才真正体会到，生病对于穷苦的打工仔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今，我连上医院看病都快看不起啦！ 第八封信（摘要） 也许，你很难想象吧？为了写这封信，我一晚上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在自己的蚊帐里，就着射进窗户的暗淡的月光，垫着袖珍本《圣经》，我开始写，而此时已是午夜零点了。宿舍里打牌下棋的人时常玩到深夜。自然，我是没法合群的，因此丧失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空间。起先9点钟左右，宿舍人看录像的看录像，喝酒的喝酒，泡妞的泡妞，加班干活的干活去了。而我仍然没机会静下心来写信，因为一个延安打工仔的老婆千里寻夫来了，小俩口躲在蚊帐里情话绵绵。我刚写了两行，这时门推开了，不知谁的脑袋瓜探了进来，吼嚷一嗓：“杨，你站岗啊！”似乎“尴尬人难免尴尬事”，我听到这话，慌不迭地站起身，将纸和笔挟在腋下，满面羞惭走下楼来。唉，什么地方能让我静下心来，写完这封信呢？抬眼望去，工厂门口杂货铺的方桌前，还空着几个座位。我抢步过去，拣个空位子坐下，顺便叫女老板开一瓶可乐。涂脂抹粉的女老板新烫了头发，好像年轻漂亮了许多。今晚，她穿了件露脊背的网缕连衣裙，一小撮浓黑的腋毛打开口处钻出来，撩得我心头乱乱的，邪思淫念蓬蓬勃勃，翩翩跹跹。我偷偷地斜睃她几眼。裤衩里，那根不争气的如意棒有感觉了，勃勃然胀得发硬，不可遏制地耸翘起来。可惜呀！在开可乐瓶的刹那，女老板不经意嚷出一句话，大煞风景。她拔高嗓门嚷道：“哎，可乐又涨价了啊！”听她这么嚷，我忙示意先别开瓶盖，问她涨了几多。女老板伸出一根胖指头，示意涨了一元。我点头表示明白，同意她开启瓶盖。随后，我起身环顾一下，尽是厂里的熟人。想同他们打招呼，似嫌多余；不打声招呼，人家又觉得你性情乖僻，不通人情。正为难呢，这时候，踅过来一个小伙子：小白脸，中分头，皮鞋照出一道强烈的反光。他是司机班的工头。我赶紧收起信纸，陪着笑脸请他喝可乐，回头冲女老板伸出两根指头。“嘭！”“嘭！”她麻利地启开瓶盖，短胖的手拎着，笑着赶过来。“两枝？”带着肥腻腻的媚笑，女老板问我。广东人不叫“瓶”，而叫“枝”。“对，两枝。”我三管齐下：一边答应，一边付钱，一边抓取一枝递过去。堆起的笑脸下，隐伏一丝难以觉察的阴谋。随后，我掏出一张出车报销单，连同钢笔一起呈上，恭恭敬敬地请他签字。小白脸将钢笔和单子接过去，一边滋滋有声地“骡饮”，一边签上自己大名。那字迹歪歪斜斜，比起一个中学留级生写的，要难看许多。这时候，我心里跳腾腾、浮虚虚的。为平衡自己的辛劳与所得之间的差价，我煞费苦心，在发票上做了手脚。悬揣着的警觉在我心头一上一下，仿佛溺毙者的脑袋在水里起起伏伏。油嘴儿装备好了一套饰词，倘或“伪单”被他识破，好歹我得应付过去。唔，一切严阵以待！吁，侥幸！我闯过了这道关！今天，又揩到老板100元油水！紧绷绷的神经，倏地松弛下来。紧接着，是一篇关于胖女人还是瘦女人生孩子更容易的热烈讨论。这个话题，是小白脸酷爱的。他素日热衷于此，喜欢得简直要了他的命。另一张方桌前，有个家伙和伙伴猥亵地说笑，他拿手比比划划，估量彼此鸡巴的长短和硬度，小白脸听得兴高采烈，隔着桌子插起嘴来，聊得唾沫横飞。这时候，我脑海里关于信的想法，淡化成记忆里公狗和母狗在交媾，被儿时的我挥舞棍棒奋力轰赶的情景：两条狗急得嗷嗷嗥叫着，纠缠着团团儿打转；各自拼力挣脱尴尬的境况，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挣脱。这时候，一个川妹子扭扭捏捏走过来，两只大奶子在衣服底下起劲地颠耸,一上一下动个不停，似乎安了自动装置。她穿着草绿色确良工装，因为很肥胖，绰号“胖熊猫”。看得出，她刚从生产线上下来，通身上下汗兮兮的，散发一股浓郁的馊臭味，仿佛在潲水桶里泡过几个月，刚刚给捞起一样。小白脸见“胖熊猫”挨近自己桌边，便亲热地在她圆撅撅的屁股上重重一拍，算是邀请她喝一枝。“胖熊猫”嘻开笑脸，将胸脯一挺，欣然领情。女老板手脚很麻利，拎着开过瓶的可乐走过来；“胖熊猫”一把接过，一边喝一边和工头聊天。这时候，厂里另外一帮伢崽也和她打招呼，打情骂俏来着。“骡饮”声、嬉笑声此起彼伏。突然，“胖熊猫”放肆地尖叫起来：“不看！不看！这么晚了，放的录像全是男的女的打架！”“打架！哈哈……哈哈哈……”小白脸笑得直打跌；蓦地椅子一歪侧，他差点儿跌翻在桌子下。“我干你黑狗！那是搏！搏！你懂吗？”在广东话里，“搏”的意思是“操”。趁着大伙儿笑得快进疯人院，我将报销单揣进衣兜，卷起纸笔溜之大吉。唉，还有什么清静地方呢？我默默地忖想，朝幽暗处走去。我记起，厂房后面有片空草地，草地中间有块大麻石，景致很荒芜。唔，正合我意！走进空草地，借着隔壁厂子里射来的昏黄灯光，我在石块上坦然落坐，将信纸摊开，准备继续往下写。突然忆起前天夜晚，也是在这儿，我邂逅一位姑娘。前天夜晚月色妩媚，我走到这片空草地上，却见自己常坐的大麻石被一个姑娘占据着。只见她时而埋下头去，借着皓洁的月光和远处射来的灯光，在读一本书，同时写着什么；时而抬起头来，握笔的手支着下巴颏，凝神思忖着什么。我突发遐想：也许，她是一位不走运的才女，正在攻自学考试教材？也许，她是一位女诗人，正构思着美妙的诗篇？也许，她是一位技术工人，正琢磨着某道工序的技术改进？……怀着由衷的赞佩之情，我把脚步尽量放轻些，慢慢地走到她身边。我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打问：“请问小姐！你，是不是在写诗歌？”姑娘拢拢齐脖的头发，抬起了脸庞儿。一张浮肿苍白的脸（第一印象很不佳，令我大失所望），神情迷惘而麻木（第二印象再打折扣），满头枯草似的蓬松头发（第三印象又打折扣）。她一声不吭，重又勾下脑袋，任凭披散下来的长发遮挡脸部，一笔一划慢慢写着。噢……原来，她在这儿写信。那本书，是用来垫信纸的。很显然，这是个外省打工妹。我尴尬地找台阶下，口里呐呐地说：“噢，抱歉！很抱歉！”说完，我转身匆匆撤离。我的步伐很潦草、很零乱。躺在床上，我又想起那张脸庞儿，越想越觉得难看。我很后悔，没当面挖苦这个“假淑女”。呀呸，呀呀呸！假、假、假！想了一会儿，我翻身下床，重返那片空草地。姑娘依旧坐在那块大麻石上，孤零零地。踌躇片刻，我举步走到她近前，站住了。刚想提高嗓门侃讽她几句，开腔时，我的语气意外地和缓。我以西方骑士向意中人献殷勤的口吻，柔声细语对她说：“小姐，别误会！我并无恶意，只想提醒一句：天色晚了，你独自坐这儿不妥，快回去睡觉吧！别忘了，这儿烂仔很多！”说完，我径自掉转头，急步回去睡觉了。今晚，坐在这块麻石上，想起前晚对姑娘说的荒唐话，和故作潇洒的骑士举止，我不觉失声哗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独自饱笑了一通。我笑得很张狂、很肆意、很尽兴。我把嘴巴笑歪了，把眼泪笑出了，把肚皮笑痛了。笑过之后，我呆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麻石原有些硌屁股，我却丝毫没有察觉。我笑谁呢？笑她还是笑我自己？弄不清楚。我为什么发笑？也懒得去忖。真的，如今我活得很疲累，很乏味。许多感受，我没闲工夫往深里咀嚼。想起《平凡的世界》里描写孙少平在打工时，他啃读什么《牛虻》、《马克思传》、《热尼娅·鲁勉采娃》。对照自己处境，我才猛然觉到：路遥写的假！真的，太假了！蓦地，我又想起那个老癫子。据说，他是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的。1957年，他给打成“右”派分子，在监狱里关押十多年，渐渐就神志不清了。和孔乙己一样，他有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衣着又脏又破。每天太阳落山时分，他都会拄了拐，挣挫在街前散散心。老癫子喜欢斜倚在路边锈迹斑驳的铁护栏上，目光犹如两只废弃的泉眼，呆滞地打量喧嚣的、糟乱的街景。每当一辆汽车驶过近旁，他便吐出一口稠唾沫，有时把一口粘痰像子弹一般吐出口腔。每次我开车驶过这个路段，老癫子都朝我的车头猛吐；这时候，我便一个劲地鸣笛，以此吓唬他一下。我清楚地明白，那一口口满带病菌的脏东西，既是吐向过往车辆的，又是吐向现实生活的。就这样，我遐想联翩，许多许多人和事，接接连连、挤挤挨挨地浮现于脑海。嘿！这封信，我再也续不下去啦。不一会儿，前方高速公路上的车灯渐渐稀疏，同时露气缓缓地降落。路旁闲逛的市民自家睡觉去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似乎加快了步伐。墨晏<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4" name="_ftnref4" style="mso-footnote-id: ftn4;"><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4]</a>了，路灯在打瞌铳，光晕矇眬眬、濡湿湿的。我也乏了，该回去睡觉啦！我懒倦地立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土，晃着膀子离开草地。走进宿舍走廊，听得一片打工仔的轰笑声，夹杂着张学友《饿狼传说》的声嘶力竭的吼唱；回音掺和厕所的屎臭味和尿骚味，在整幢宿舍楼里游游荡荡，经久不息。唉！秋荣，这就是我的生存现实！和你所处的世外桃源般的燕园，不啻是天壤之别啊！我推开那扇合叶失灵的破门，走进员工活动室，看见一伙穿着裤衩的男人围聚在一架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前，过瘾地观看一部打打杀杀的香港警匪片。他们看得很带劲，不时鼓掌喝彩，笑着嚷“过瘾”。其中一个短狗崽将右手插进自己裤衩，来回地揉捏搓弄。勃起的肉杵将他的裤裆顶起老高的一块。很显然，这家伙一边看电视，一边起劲地手淫。我扯起破锣嗓，嘶吼着郑智化的《水手》： 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 一阵粗鄙的哗笑声轰响，宛然一堆啃食臭肉的绿头苍蝇遭轰赶。有人扭头观瞧，有人呐喊：“杨，唱得好啊！！！”紧跟着，三五个人齐声吼唱起来：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在一片粗夯的应和声中，我强忍着快要掉下的泪水，掉臂扬长而去。只是在这一刹那，我才真真切切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自尊——那一点点残存的、可怜的自尊。“至少我们还有梦”，是呵，是呵！对于我们这些有命无运的打工仔，这就是仅存的安慰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安慰，和终极的安慰！想到这儿，我一阵坦然，一阵温暖，一阵欣悦。但是，有梦又有啥用呢？好比叫花子阴囊里的积蓄，哪个姑娘稀罕呢？可怜人呀，做的梦也是可怜的！想到这儿，我那极微末的欢喜霎时间消失了，转而暗自羞愧，暗自酸楚，暗自凄怆。唉……梦想飞扬的年代，恍如隔世喽！我默默地揩去泪水。不去想，不去想！去他妈的吧！这时候，我脑壳里一片空白。有这么种感觉，仿佛自己傻呆呆地坐在一地鸡毛上。坐在鸡毛上做什么？什么也不做。只是仰着脑袋瓜，嘴角流着长长的口涎，望着头顶上方，那片一无所有的天空。在《黑夜的献诗》中，海子质问道：“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实际上，海子弄不明白天空为何给他安慰，和究竟给了他什么安慰。倘若他弄明白了，就不会卧轨自杀啦。回到宿舍，我刷牙，洗脸，洗脚，上床。钻进蚊帐里，摊开一叠皱皱巴巴的信纸，垫着袖珍本《圣经》，我继续写这封字迹歪歪扭扭、潦潦草草的书信。“无论如何，我决计明天要走了。”蓦然间，我想起《祝福》的这句话。作为一个伟人，鲁迅似乎总有地方可走：绍兴不满意，他走杭州、南京、东京、北京、厦门、广州、上海。走到哪儿，他都不为自己的生计犯愁。而我是什么人？不过是平凡的世界里一个没能耐、没出息的打工仔。我能走到哪儿去呢？兔子跑得再远，终究被捕捉，这就是我对自己命运的感受——一种残酷的生活真实啊！ 第九封信（摘要） 当我清晰地目睹大鹏湾的海面刮起台风，一艘孤立无助的小拖船在巨浪中挣扎的时候，我想到了；当我清晰地注视一棵树杈上被暴风雨浇湿、跌落在地的鸟巢的时候，我想到了；当我行车时瞧见夜幕沉沉下，某个行客背着行囊匆匆跋涉在路上的时候，我分明想到：我杨秋福，何尝不是一个孤独的天涯浪子？我没有钱，没有家，没有爱情。我放逐故乡，故乡也放逐我。我迷失了我的青春，我的青春也无比轻蔑地抛弃我。就在这一刹那，我将自己生命清晰地把握了，仅仅把握了一下。在生命的川流上，我一瘸一拐蹚水而行。我心里默默思忖：在这条河流上，走去许许多多的前人，自己身后又继随着许许多多的后人。我呢，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行者。我的意志很软弱，活像蜗牛的触角，向左向右伸探着，一旦遭遇些微阻力，又立即收缩回去。试问：这种无用之人，今生能成就什么？像贝多芬那样扼住命运的咽喉，使其臣服于自己的强力意志？那种英雄我绝对做不来。像凡高和海子那样无所怯惧地提前终结生命，对生命痛苦作一次性了断？也毫无意义。既然死神没给我发来请柬，那么仅仅凭着这个理由（即便没有更多和更好的理由），我也应该勉强活着。好歹混日子过，凄凄凉凉地打发这辈子吧！唉！还是顺这条没有航标的河流，在踟蹰中曳步前行吧！尽管我清楚地知道，前方并无更好的景致在等待自己！ 第十封信（摘要） 回想起1990年春节前夕，我不顾家人的极力阻挠，毅然决然地向厂长递交辞职报告，而后出走北京。那一次，是我初次进京。北国的严冬，彻骨地寒冷啊！当我蜷缩着坐在咣啷咣啷作响的火车厢里，火车一点点地挨近自己魂思梦绕的京城，在我心头涌动的，是初春解冻般的阵阵暖流，是骚动欲搏的青春冲劲。我极力睁大自己的瞳孔，力图透破厚厚的车窗玻璃，努力搜寻那点航灯一般闪射着芒晕的光明，搜寻暗夜中的某个倩影，让她引导我“迎风向前”，无所畏惧地奋斗到底。我搜寻着飘忽朦胧的希望，搜寻着隐约可见的未来，搜寻着温暖和滋养我生命的一点点光热。但是，双脚一踏上北京的土地，我便预感到：过不了几天，我就得狼狈而返！嘿，果不其然！当我摸黑找到你的宿舍，你骇愕地、痴愣地瞧着我。你的神情是那么憔悴，那么沮丧啊！没等听我说明自己上京的意图，你便笑话起我来。只见你大嘴憨憨地歪咧，打喉管里发酵似地迸出一长串憨笑：“嘿嘿……嘿嘿嘿……”就这样，你用傻气十足的憨笑迎接我，给我留下永难忘怀的第一印象。你的憨笑，不啻是兜头给我泼一瓢凉水啊！第二天，你领着我去中国美术馆参观《中国人体绘画艺术大展》，随后观看中国书画展。走到一轴《高山流水》国画前，你指着那笔走龙蛇的题字，这样质问我：“你从中看出了什咯，嗯？看出了艺术？还是看出了你无法企及的艺术高度？”我茫然地扭头他顾，心里灰黯黯的。刹那间，我体内的热血降至零度，继而在发黑的霜气里继续下滑。我感到莫大的自卑。自卑感像一块陨石从天而降，“砰！”狠狠砸在我天灵盖上，登时天灵盖裂开了，脑浆四溅。自卑的我，畏缩地蹲在暗角里，双手捂着脸，恸倒在地。一种幻灭感油然而生。站在那轴画前，我真的是两手空空，手心握不住一丝暖意。站在那轴画前，我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是个初中毕业生。“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我真的是愧对过去，愧对未来，愧对中国从古至今的艺术天才啊！一个星期后，我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故乡。我从北京带回的，只有那本裸体艺术画册，此外两手空空。秋荣啊，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诉说下去，诉说我所有的悲哀，诉说我的痛苦与失望，诉说我的自卑与怨愤，诉说我的恐惧与颤栗！还能说什么呢？对我来说，人生不过是个悠长的醒梦。这个梦，让我做得很不愉快！ 第十一封信（摘要） 你还记得么？哥曾经提到过，我们老家有个姓蔡的亲戚在黄埔海关任职。前次我在芳村交通违章，驾驶执照被扣，打电话给哥，哥叫我赶紧打电话给他，看能否请他出面帮帮忙。在深知无用的情况下，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回答说，很抱歉，爱莫能助。如果在黄埔驾照被扣，他还可以想办法，但是芳村那片他也冇熟人。我提它的意思是：如果你南下广东，只能挑选诸如海关、工商、税务、银行或公检法机构，唯有这些部门的外省人才真正吃香。比如说我公司的香港老板吧，他每月至少得花20天应酬那些海关工作人员。我好几回开车送他们去豪华酒楼就餐，然后送他们去桑拿浴室泡妞。那些奢靡的消遣，其实是为一笔很大的交易。比如，老板从香港发到番禺海关100吨进口纸，其中这笔税收是惊人的。为了偷税漏税，老板就得行贿海关工作人员，做两本账来瞒哄过关。只有这样，他才能蒙混过关；只有蒙混过关，他才能发黑心财。这一套，历来是中国社会的游戏规则，无论政界还是商界，都是通行的。还是那句老话：秋荣啊，你读书已经够多甚至过多了，如今轮到你向社会来索取了。真的，你不必死抱着你的作家梦不放。你苦煎苦熬了30个年头，现在，轮到你奢华地享受今后30年的时候了！可以说，尽管沉湎梦境的你悠哉极了。但是，你毕业后，就悠哉不起来啦。俗话说：“梦里走了千万里，醒来仍然在床上。”那时你面对着严峻的生存问题。摆在第一位的，将不是你的文学事业，而是挣大钱。唯有钱包鼓鼓的，人才有脸面，有尊严。有了钱，不仅自己活得滋美，日子过得洋活，而且家人跟着沾光，活得红光满面。既然我们是同胞兄弟，就该彼此瞻顾些，你说是不是？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你南下深圳，寻路子进海关等、税务等政府部门工作，就是最明智、最佳妙的选择！若是你进了深圳海关，我的就业问题全解决啦！开货柜车的司机，月薪在5000元左右。开上货柜车，如今成了我最大的梦想！因此，你这次求职对于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你的抉择左右着我的抉择，你的去向决定了我的去向。南下后，你必须设法打通关节，争取进深圳海关，当然工商、税务等政府部门也可以。只要哥花费一笔钱，打通姓蔡的路子，你进深圳海关谋到一个职位，我们兄弟的生存问题就柳暗花明啦！记住这点吧：到了深圳，就如同到了香港。在这种社会环境下，什么人都会变得非常实际，而且一心贪图丰裕的物质享受。再谈谈我的婚姻问题吧。实话说，我身处的打工环境虽然糟糕，却并不是没有姑娘爱我。关键问题是，这些打工妹大都来自外省的农村。稍稍有点儿文化修养的，都在写字楼里上班。这类<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白领">白领</personname>女士显得尤为世俗。她们那些势力眼，瞪得比铃铛还大，一个个渴盼老板的亲目。她们恨不得拿自己的青春，把钱呀、房呀、车呀……这几项换齐了。每当我想寻找爱情的目光，碰上的大抵是寻求靠山的目光。于是，我知趣地回避，跑得远远的，像兔子逃避猎人一样。 第十二封信（摘要） 从上周起，我跳槽到南国汽车配件公司上班，老板是全国赫赫有名的汽配大王，福建省福清县人。被炒的原因很简单：我不慎露出了马脚，香港老板发觉我听得懂广东话，二话不说便打发我走人。现如今，我给这老板开凌志轿车。我给老板开私车，看上去非常潇洒，实际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在我接受上回的教训，尽量低调做人。平日里，我装出一副烂忠厚的老实相，寡言少语，做到不露口风，让人摸不着头脑。这辆凌志牌轿车通身乌黑锃亮，配备六缸，双排气系统，价值70几万，仅次于奔驰500。从车前的挡风玻璃望出去，散热器的曲线极其优美，仿佛豹子的身体轮廓。敞蓬一开，油门轻轻一踩，时速就提上来了。嚯嚯！那滋味，甭提多美啦！好啦，信刚起头就得搁笔，我该出车了。出完车。接着往下写吧：老板在番禺市的祈福山庄买了一幢高级别墅。这是目前广东省牌子最响亮的超级豪华别墅区，整个区域给圈起来，俨然一个国中国。那里边，全套是港式管理，有学校、公园、富人俱乐部等。老板新近加入了富翁俱乐部，通宵地吃喝嫖赌，纵情地耽玩声色。那帮阔老爷，通常不回家困觉，老婆也基本不用。打瞌铳了，他们在桑拿按摩室休憩，有美艳的裸女按摩和陪睡，供他们恣意享乐。老板很有《大哉盖茨比》里盖茨比的大款派头。每当瞧见他西装革履，叼着洋烟，腋下夹个经理包，气宇轩昂、神气活现地朝凌志轿车健步走来，我就不由得默羡，暗自咕哝：“瞧，盖茨比来了！”老天爷呀，有钱人多会享乐啊！而我们打工仔，这些沦落于中国社会底层的苦命人呢？永远都缺钱花啊！听说，上次我们公司有部车送货让吸毒者打劫，5万元给抢走了。“行船走马三分险”，到处是骗子、扒手和打劫的，这种遭遇算不上稀罕。那司机受伤致残，老板一怒之下炒他鱿鱼，因此我才趁虚而入，填补了他的空缺。目前，公司安排我给老板开小车，也算是对我的信任吧。 第十三封信（摘要） 这些信迟迟不发出，冇别什咯原因，只是因为：我几乎丧失了和你通信的兴致。现如今，你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沟通越来越困难。你所谓的成熟和我所理解的成熟，全然不是一码事。过去我迷恋过你那套侃讽的鬼把戏，但是，如今我丝毫不感兴趣了。讲一件事情你听吧：昨天，我开车送老板回福清，参加他母校举办的“七三届毕业生恳亲大会”，地点是福清宾馆。与会的都是他的中学同学<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和">和</personname>老师。中午，老板包下福清宾馆的宴会厅，大宴宾客。在宴席上，当年给老板上《物理》课的<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孔">孔</personname>老师端着酒杯，颤巍巍地站起来，作即兴发言。<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孔">孔</personname>老师脸皮打皱，满头银丝，是位退休的老教书匠，北京大学物理系的肄业生。据介绍，当年在北大求学时，他的思想很激进，是个学生“右”派分子，肄业后给下放到贵州省大渡河畔的劳改农场做苦力，监督劳动了许多年。<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孔">孔</personname>老师喝得醉意婆娑，他眨巴着浥湿的眼眶，大发骚慨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市场经济’四字的真正含义了！钱是什么？钱就是人的胆！如今，谁拥有大把的金钱，谁就活得有尊严，谁说话就有分量，谁做人就体面，谁办事就硬气！什么叫‘硬道理’？依我看，发财就是硬道理！惭愧呀真惭愧，过去我没真正认清生活！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幼稚，徒劳地在燕园振臂高呼，懵里懵懂地打发自己的热血青春。后来呢？我稀里糊涂地拿酒精来麻醉自己，混日子过，一直混到这一大把年纪。我发誓：从今往后，我要换脑子！我必须抛弃一切陈旧观念，全身心地投入市场，像饿汉子扑向面包一样！”登时，这番话惹来哄堂大笑，而这位衣着俭朴、说话腐拙的孔夫子耷拉着脑袋，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用他打趣自己的话说，“颓成一个废人了”。老板当即指着我，对老头说：“小杨的哥哥，如今在北大中文系读研究生。”听老板这么说，孔夫子便冲我嚷道：“哦，是么？那么，你替我转告你哥哥一声，赶紧换脑吧！越快越好！抬头向前看，低头向钱看，才是正理。告诉他说，这是一个北大老校友的心声。还要嘱咐他：‘莫等闲，白了少年头。’<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5" name="_ftnref5" style="mso-footnote-id: ftn5;"><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5]</a>等到了我这把年纪，他才翻然醒悟，悔之晚矣！”另一位女老师当过老板的班主任，20世纪60年代初她毕业于福建师范学院中文系。宴会结束后，老板亲自开车，把女老师送回家，我坐在驾驶副座上，听他们俩闲聊。车子快开到她家了，女老师聊着聊着，忽然情绪冲动，幽声悲泣起来。她指着一幢白色的六层楼房，声泪俱下冲我们说：“喏，喏，你们看！我的小矮屋，就在这幢高大住宅楼的后面。可恨的是，大楼里住着的不是别个，正是我当年教过的一个学生，如今他当上税务局长。他丝毫不念师生之情，蛮横地侵占了我家地盘，才盖起这幢很霸气的住宅楼……如今，让我最苦恼的是：两儿子长大了，找不到工作。如今他们在家里吃闲饭，既看不到前途，也寻不着出路。儿子没出息，愁死做父母的！‘前世作多了孽，今世替儿女作牛马’！唉唉……”听听吧！你好好听听！两位中国老知识分子，他们的心态为何失衡？就因为：如今是贫富分化的时代，也是适者生存的时代！我问你两个问题：一、毕业后，倘若你书生习气不改，思想冥顽不化，你在当今社会上能活得滋润吗？你的“京丫头”梦，你的诺贝尔文学奖梦，恐怕永远只是黄梁梦吧？二、历史上有放浪形骸、胸怀异端的杨修、祢衡、嵇康、谢灵运、李贽、金圣叹之流，就有专喜欢斫脑袋的君主，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再有，王实味、林昭、遇罗克、张志新……这些人的可悲下场，你是很清楚的。“是非只为多开口”，他们遭罪和惨死，就吃亏在“口没遮拦”的臭毛病上。他们作翘作傲，以真理的捍卫者自居，奋烈地抨击时政。哼，什么狗屁真理？看透了，全他妈的骗人玩意儿！他们不当说的也乱说，偏爱跟当局顶牛，专门对着干。而你呢？仿佛赴瓦岗寨入伙，你渐渐归入他们行列里。你行为偏僻性乖张，口没遮拦耽侃讽。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然你是我的人生导师，我要抗拒你的熏陶，也难以办到的。于是，在你多年的熏陶下，这些臭毛病我沾染上了。就连我喜欢高谈雄辩，动辄说俗语和歇后语，也全然是受你的影响。我们老家抚州有句俗语：“蚊子挨扇打，只为咀伤人。”说得太好了！咀巴子<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6" name="_ftnref6" style="mso-footnote-id: ftn6;"><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6]</a>太尖刺，难免得罪人，其结果，必然使自己陷于孤僻的境地。反省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我痛切地感受到：你带给我的毒害，真是不浅啊！如今，我在努力矫正自我，一点一滴地排除脑子里的毒素。这个过程很艰难，想必你也明白。在这儿，我郑重地提醒你：进入社会后，你就悠哉不起来啦！你的好日子到头啦！你赶紧学习杨明中的为人处世吧——依我看，他比你强百倍呢！曾记得，1990年那次来京，一大清早，我叫醒你单位的门卫，请他给我开门。门卫得知我是你弟弟，便神气活现地叉起腰杆，冲我嚷嚷说：“小伙子，我问你：你哥哥，是不是有神经病？”我听得一愣，当即勾下自己脑袋，脸羞得通红，仿佛自己犯下什么过错，让人家当众逮着。当时，我并不了解他问话的真实用意，还以为他和你素日有仇隙呢。但是，和你的同事相处了几天，我惊讶地发现：他们大都是这么看待你的。这件隐事，多年以来我一直攒在心里，从没敢告诉你。秋荣，实话对你哇，如今我十分恨你！我恨你，并不是恨你穷，而是恨你堂堂一个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干嘛越活越迂执呢？你满身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干嘛不尽快清除呢？我们几兄弟中，算你有能耐。你是个聪敏过顶的人，饱读诗书，又能言巧辩。真的，你不枉了小名唤作“聪明崽”。但是，这不过是邪聪明而已，四通六活的正经能耐，你一滴哩都冇有！你的脑袋瓜，仍停留在书本上的世界。在为人处世方面，你简直一窍不通啊！常听人叨叨：“识时务者为俊杰。”人生一世图什么？我认为，就是要立身扬名！就是要荣耀显达！为什么你的脑袋瓜至今冥顽不化，咹？你完全可以飞黄腾达，你有这个本钱。但是，你干嘛偏偏往没出息的道上走，咹？常言道：“屋怕不稳，人怕忘本。”扪心自问吧：你对我们杨家，究竟做过什么贡献呀？我们什么时候沾过你半点光呀？前天，我收到哥一封来信。信中说，如今他对你蛮失望，咄<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7" name="_ftnref7" style="mso-footnote-id: ftn7;"><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7]</a>你是木脑壳，是天字第一号的书呆子。哥对我流露这种情绪，这还是头一回。以往他总是作兴你，不作兴我。他每每夸奖你蛮有出息，为杨家争了光；相反，他喝责我蛮冇出息，是一根不成器的糟木头，一块该丢弃的朽材料。信中说，顶让他心痛的是，你不听兄长的金玉良言，至今一意孤行，和那个打工妹仍然摽在一起。关于这桩荒唐的情事，我做老弟的不便多咀多舌。俗话说：“自己酿坏的酒自己吃。”反正过不下去就离婚呗。我估计，你将来免不了得走这条路。但是，我劝你把素性放达的怪癖改掉。请务必尽快融入主流社会，千万别做不合时宜的异端分子，更别做堂吉诃德那样的大傻瓜，不自量力地同风车作决斗。否则，你将死路一条，落得和王实味、林昭、遇罗克、张志新……同样的下场！事实证明，我的前半生就被你牵着鼻子走，冒冒失失地瞎闯乱撞。我走了几多弯路，浪费了几多时光——大好的青春时光啊！你晓得么？我的大好青春，就是活生生地让你给毁掉了啊！还是拿我老板的经历来现身说法吧，兴许这能警醒痴顽：他是福建省福清县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高中毕业后，他去参军，在东海某舰艇上当轮机兵。部队也是个小社会，凭着一套讨好逢迎、溜须拍马的本事，几年后他入了党，当上班长。不料想，退伍回家后惨遭厄运。按照预定的分配方案，本来他要进外轮运输公司工作的。但是，临报到前一天，他意外得知：他被一个“走后门”的硬生生给挤掉了！当时，他流下了堂堂男子汉的平生第一滴泪。怎么办？怎么办？究竟怎么办？今后我该怎么办？……他吃不香，睡不稳，翻来覆去地思量，绞尽脑汁谋出路。他想过偷渡去香港卖苦力，却付不起给“蛇头”的5000元偷渡费；想过烧砖窑，因缺乏技术而打退堂鼓；想过挖池塘养鱼、承包荒山、进城打工、收破烂……最后都一一放弃了。就这样，他瞎晃荡一年多，终究没找到任何职业。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农家子，这种状况可不妙，大不妙啊！女朋友嫌弃他没出息，毅然和他闹掰了，改嫁给别的男人。有一次，他路过一家农机修理店，瞧见一个中年人在修理手扶拖拉机，试着进去探问：“你好，老师傅！请问：收不收徒呀？”那人默不吭声。过了一些日子，还是想不出究竟该干什么，他又去农机修理店，再次诚恳地打问。那人甩给他一句话：“过一个星期，你再来吧！”俗话说：“拜师如投胎。”那年头，学技术很吃香。拜师学艺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凭缘分啊。过一星期，他再去打问，那人却下乡修水泵了，只有老板娘留在家里。他二话不说，留下来替老板娘做家务，抱了一星期孩子。等那人回来，见到这种情景，终于被感动了，答应将他收做徒弟，和店里的帮手。就这样，他的命运在这儿转了个180度大弯。谁能料到，十几年后，他竟成为中国数一数二的汽配大王？这种新闻并不新鲜。实际上，每个大款的创业史都有一段盖茨比式的传奇经历。不过，依我看，其中蕴含着这么个道理：要学习他们变通的智慧，超人的敏锐眼光，和为实现强者梦而不屈不绕地奋斗的精神。上次讲过，有一回我参观画展，邂逅了一位女画家。和圆明园画家村那帮痴迷于纯艺术的“北漂”艺术家不同，这位女画家如今改弦更张，明智地投身于商海。她放弃搞创作，一门心思用来仿制名画，大把大把地捞钱。这，就叫作变通。变通！你懂得么?当然，我并不是劝你下海经商。人各有性情，你呢根本不是经商那块料。况且，经商没本钱也不行。我这封信的中心意思是：劝你把握住当今时代的脉搏，做一个全面适应当今社会发展潮流的新人。你要多交结对你将来的事业有用的朋友，尤其是官场上的朋友。切记：开动脑筋，奋志要强！尽快使自己飙发起来，才是你的当务之急！至于当中国的巴尔扎克和夺取诺贝尔文学奖，那不过是你少年时代做过的白日梦而已——泼天大的白日梦，永远都无法实现！你绝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这个自知之明你该有的。秋荣，放弃你那硌人的个性棱角，尽快融入主流社会吧！像一滴清水融入一潭浑水那样。秋荣，你得一颗红心跟党走，要么跟着市场走，而不是跟整个社会过不去。说实话，我孤身在深圳闯荡，没一个亲朋好友，谁是知疼着热的人？你若能南下，即便无法帮我解决工作问题，只要能时常和我聊聊天，让我感到自己身边有个亲人，好冲淡一下我心头的孤独，我也感到莫大安慰。秋荣，你要晓得，我孤独得要命啊！寒假一过，你又该忙你的求职大事吧？最后，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拜托，快快南下！拉兄弟一把，求求你啦！ <div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list;"> <hr align="left" width="33%" size="1"/><div id="ftn1"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1" name="_ftn1" style="mso-footnote-id: ftn1;"><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1]</a>
 打野哇：赣东抚州方言，又作“打白哇”，意思是“说无法兑现或没有根据的话”。“哇”是“话”的转音。</div><div id="ftn2"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2" name="_ftn2" style="mso-footnote-id: ftn2;"><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2]</a>
 好的故事：出自鲁迅散文诗集《野草》。</div><div id="ftn3"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3" name="_ftn3" style="mso-footnote-id: ftn3;"><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3]</a>
 洋活：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体面”。</div><div id="ftn4"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4" name="_ftn4" style="mso-footnote-id: ftn4;"><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4]</a>
墨晏：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很晚”。“晏”转音，读作入声“àn”。</div><div id="ftn5"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5" name="_ftn5" style="mso-footnote-id: ftn5;"><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5]</a>
 岳
飞：《满江红》。</div><div id="ftn6"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6" name="_ftn6" style="mso-footnote-id: ftn6;"><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6]</a>
 咀巴子：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嘴巴”。</div><div id="ftn7"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dispbbs.asp?boardID=30&ID=9901&page=1#_ftnref7" name="_ftn7" style="mso-footnote-id: ftn7;"><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7]</a>
 咄：读作“duò”，赣东抚州方言，意思是“骂”、“呵叱”。</div></div>

韩钓月 · 发表于 2008-12-8 22: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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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哉 · 发表于 2008-12-10 18:5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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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诗人杨秋福在深圳打工时的孤独（现成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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