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舜在瞽父身边的孤独（拟卡夫卡《判决》）

悠哉 · 发表于 2008-11-18 23:42:22

舜在瞽父身边的孤独——拟卡夫卡《判决》 在春阳妩媚的日子里，眼睛生有双瞳的青年舜一大早便起床了。起床后，他首先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活动活动强健的身体。随后做的一件事，是在厅堂里先母的灵位前跪拜，表达深切缅怀的心愿。接着，他恭顺地弯下身子，朝山坡上父亲瞽的住所遥拜几下，表达自己拳拳孝敬的意思。然后，他摊开竹片，提起笔来，给远在首都平阳的岳父尧帝写了一封回信。多年以前，舜的母亲病故，不久他父亲瞽续弦，在林木丰茂的半山坡盖了一幢新舍，移住过去了。在那儿，瞽生下他的异母弟象和异母妹敤手。说起来，这已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象已经长大，由于父母的惯宠溺爱，他的性情很怪僻、很骜烈。对舜荣幸地成为尧的快婿，象满肚子不高兴。好比打翻了一个醋坛子，他浑身上下挥发出浓浓的醋意。说起成为君王女婿这件事，这正是舜提笔给尧帝写信的缘故。原来，国王尧自觉渐渐上了年纪，筋力衰损了许多，他有心将王位禅让，以安享晚岁。留心巡察了许多年，经大臣们的合力举荐，尧看上以孝顺而闻名的青年舜，特地将双胞胎女儿娥皇和女英许配给舜。之所以把两个女儿许配给他，是因为两姊妹打小起感情笃厚，长大后仍不愿分离。她们对父王宣誓：今生今世不弃不离，同心同德侍奉丈夫舜。于是尧帝愉快地成全了她们的愿望。但是，就在不久前，尧从下乡采风归来的大臣口中，打听到在妫滨居住的女婿舜，日子过得很不好：在续弦的挑唆下，在娇儿的怂恿下，颟顸而衰迈的瞽几次三番加害于舜，以满足象“霸嫂占产”的险恶用心。亏得二位贤妻每次都机智应对，舜才得以脱却凶厄，平安平安直到如今。舜提笔给尧帝写信，大致意思说：岳父大人敬请放心，他的家事已经得到妥善解决了。在村里几位德劭长者的多次劝解下，父亲瞽对自己行为有所醒悟，弟弟象更是内疚得很。数日前，在象十六岁的生日宴席上，他还流着泪拥抱了大哥，当众发誓说：今后，他要悔过自新，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为尧帝大力倡导的“和谐社会”，尽一份绵薄之力！没想到，弟弟象说出这等懂事明理的话来，竟像是换了个新人！舜听完后，真是喜出望外，心里别提多滋润了。当着家人和村里长者的面，舜也郑重发誓：作为家中长男，今后他要加倍孝敬父母，加倍悌爱弟妹。对于后母，他要拿她当生母那般敬爱，决不敢有丝毫怠慢！“愿尧帝长康，国运永祚，四方蛮夷感受教化，尽早归顺！”写好以上祝词，署上名，舜捧起书信，重读了一遍。他感觉很满意。该说的话他都说了。娥皇和女英殷切问候父王的话儿写进去了。女英怀孕的好消息，也写进去了，而且特别说明：“我将最好的消息留到最后才写。”至于在母亲的撺掇和父亲的默许下，弟弟多次加害他的事例：乘他爬上谷仓维修房顶，撤梯焚仓；乘他淘井之机，断绳坠石；乘他喝酒不加防备，企图挥斧斫毙……这一桩桩在外人看来很可怕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在信里讲，一概给略去了。“真的没必要告诉尧帝。岳父为国事操劳，已经够疲累了，我不能再让他为女婿的家事而分心。”想到这儿，舜定了定神，粲颜笑一笑。烦恼自己多年的家事得到妥善解决，他心里很高兴。早晨的清新空气增强了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畅畅快快地深呼吸几下。随后，他拿着信离开书房，推开对面妻子卧室的房门。这时候，姐妹俩盥洗过了，在卧室里演练舜创作的琴曲《南风》。娥皇踞坐在干草席上，纤手轻轻挥拨着琴弦。女英腆起有孕的身体，倚靠在南窗前，脸庞朝着窗户外，柔声吟唱起来：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琴曲《南风》，是舜有感于尧帝治国有道、黎民安乐而创作的。姐妹俩平日里最喜爱弹唱的，就是丈夫创作的这首琴曲。连着哼唱了两遍。娥皇的琴声渐渐止息。女英收一口清气，将身子扭转过来。“夫君好！问夫君早安！”女英深施一礼。她满脸欣悦，在晨光辉映下，煞是迷人。“夫君好！问夫君早安！”娥皇妍笑，翩翩袅袅站起身，也深施一礼。“好，好！二位贤妻早上好！”舜眯缝起双瞳仁的眼睛，呵呵爽笑，忙着拱手还礼不迭。阳光透过窗户，将一根根金线抛射进来，金线斜斜地撑开，仿佛一条晾晒的裙子。有这么两位貌若天仙的贤慧妻子帮助自己，青年舜真是万分高兴，感觉说不出来的幸福。她们待在房舍里，仿佛整座房舍披上一件华丽衣服，显得亮堂了许多。那些寒伧的家具也不再寒伧，往哪儿瞅哪儿都顺眼。眼看着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己也快当爹爹了，他对自己的生活，真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他感觉，自己非常美满、非常幸福。美满和幸福到无可复加了。舜请两位妻子安座，自己也坐下，将信函内容念了一遍。她们极夸写得好，措词很文雅，音韵和谐。“很好！没有可补充的了。”娥皇微笑着说。“字字句句都妥帖，真是写得好！”女英微笑着说。于是，舜站起身来。“早饭做好了，夫君用过膳再去吧？”娥皇和女英也站起来。“不了，不了。你们吃吧。我赶去置邮（按：驿站的古称）投信，晚了怕错过头班驿车。送完书信，我顺路去看看父亲。我打算在父亲那儿吃早饭。”以往，舜也是这么安排的。她们都微笑点头，随着舜往屋外走，将丈夫送出大门外。舜来到晨雾初散的户外，迈步走在麦子蓬勃生长的田间，心里感觉暖洋洋的。晴和的暖风从翠绿的麦苗上拂过，掀起一层层绿色的波浪，不仅染绿了温湿的暖风，连阳光也给染绿了。翠色波浪间，东一处西一处，点缀着一些移动的灰色身影，那是辛勤的农人在田间劳作：除草，追肥，灌溉。时不时响起欢声笑语声，那是生活的必要点缀，其中浓缩了多少生活的情趣啊！从歌词中，舜听出蒸民对于尧帝的衷心拥戴，和对国家大力倡导的“和谐社会”的由衷赞美。“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欢声笑语！唯有这样，苦日子才变得轻松，成为让人可以接受的！‘和谐社会’的本意，也许就在于让老百姓过得更轻松吧？”想到这儿，舜抖擞起全副精神，改为一溜迅捷的小跑。他跑起来姿势很矫健，仿佛一头鹿的疾奔。“早上好呀，舜！”“舜！吃早饭了没有？”“舜！急急忙忙，你跑到哪儿去呀？”……舜冲他们愉快地微笑，且跑且招呼，同时举起手中的信，解释自己不能磨蹭的理由。对方明白了，都笑着点头，弓下身去继续劳作。吁……很及时！赶在驿车经过之前，终于将信送到了置邮。舜揩去满脸汗水，休息片刻后，慢慢往回走。不一会儿，岔上河边一条小径。刚才跑过一阵，这会子息了汗，舜感觉肚子里有点儿饿了。他尽量放慢脚步，一边欣赏着周遭的田园风光，一边溜达着往山坡上走。不远处，山脚下的河湾畔，一群妇女在洗衣服。咭咭呱呱的聒笑声轰起，好似鸭棚里的一群鸭子在日光下嬉闹。“有女人的地方，总是格外热闹！”他暗自说。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和女英——素日很贞静。她们说笑不露齿，唱歌曼腔细语，就连走路也是纤腰款摆，飘飘柔柔的，叫人看着心里舒坦、熨贴。“这才是淑女的榜样啊！有朝一日，我登上王位了，必大力倡导这些！我要拿她们作样板，好好地整顿闺范！”他知道，岳父打算将王位禅让给他。他也知道，自己有能力治理好国家。这时候，一个蹲下捣衣的妇女站起身来，手里拿着捣衣棒。舜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后母。“她不在家里，这倒好了！”对于这后母，舜心里隐隐犯怵，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相处快二十年了，平心而论，头两年后母对他是蛮好的。失去母爱的青年舜，并不感觉怎么孤独。打个比方吧：仿佛生母去世不久，舜另得了一个母亲，丧母的那份心灵的缺失，及时地弥补了。不过，打从次年他弟弟象降生后，舜的地位就起变化；妹妹降生后，变化又加大了。这从后母斜眼瞧他的眼神和每每借故斥责他，看得很清楚。那些脏话初入耳时就难听，简直是污耳朵！如今事隔多年，他更不愿提及，一想起就感觉恶心。他的地位变成什么样呢？简言之，由原先的嫡长子，沦为家里半子半佣式的角色：活儿没少干；吃得很差，经常吃剩饭剩菜；穿着弊旧不堪。买到新衣料，后母必先考虑给象缝衣服，接着考虑给自己缝，接着考虑给丈夫缝，接着考虑给女儿缝，最后才考虑给他缝。分家产的时候，他也是受尽挤兑：那几亩薄田，几间朽屋，竟成他多年辛劳的结果！噫，天理何在耶？怪的是，对于亲生儿子，父亲也换了一副心肠：他对舜简直视若仇寇，百般欺辱，欲置于死地而后快！唉，往事不堪回首！好比未愈的伤疤揭不得，一揭便钻心疼！人世间，没妈的孩子命苦！命真苦啊！若不是我的孝名渐渐传开，终于传进尧的耳朵里；若不是尧于万人之中将我拔起，选做国王的快婿……唉，真不敢设想，今生我会落得什么下场！想到这儿，舜油然生出悲感。不由自主地，他痛痛地掉下几颗珠泪。泪水夺眶而出，他并不拿袖子揩拭，任由泪水在脸颊上流淌。又走了一段泥土路，来到父亲近年新翻盖过的屋舍前。门大开着，他迈步踏上台阶，跨进厅堂。厅堂里寂无人影，只是从北边父亲的卧室里，传出呼哧呼哧的浊重喘息声。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侧身走了进去。舜吃了一惊，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父亲的房间竟如此昏暗。大片的阴影，是狭窄院落对面的猪圈顶棚投下的，差不多将房间唯一的窗户遮没，仅漏进一长条光缕。对于提高室内的温度，这起不到任何作用。偏偏父亲的眼睛坏了，他瞧不见这条光缕，因此整个身体处在光照之外。父亲坐在靠窗的一个阴暗角落里，手里摩挲着亡妻的纪念物——一个玉镯——缄默不语。他的手背上，还有脸颊上，布满霉色的老年斑。从他的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声音浊重得好似拉风箱一般。吃剩的早餐摆放在方桌上。看上去，今天早上父亲才吃了小半碗饭。“父亲！”“嗯……是舜儿么？舜儿，你来了？”瞽父说着，放下玉镯，迎着舜儿走来。走路时，他弊旧的羊皮袄敞开了，露出脏兮兮的卷曲的羊毛里子。瞽的个头高大魁梧，他站起来走动时，庞大影子斜映在墙壁上，也在缓缓地挪移。这样，仿佛卧室里又出现一个人，整个空间显得逼仄了许多。“是我，您的儿子舜。”他答道。“我的父亲，他真像个巨人！”舜心里想。“父亲！您的房间不好，这儿太暗了！”他说道。“是的，很暗。”“您把窗户关上了？这样不好，会影响空气的流通。”舜嘴里说着，抢步走上前，要去打开窗户。“别打开，别打开！我怕风，情愿窗户闭拢。风一吹，我眼睛疼。”听到这话，舜忙将搁在窗户搭扣上的手又移开去。“春天来了，外面真暖和呢！父亲，您不该整日待在昏暗的屋子里。您应当到户外去，晒太阳，走一走。多活动，对您的身体有好处。”“我不爱晒太阳，也不爱活动。我就喜欢独个在屋里闷着。”瞽一边嘟嘟囔囔说着，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尽管眼睛瞎了，他干这些仍是利索，一伸手便触到碗筷。仿佛视力没受多大影响，他仍然看得见东西。“父亲！过些日子，我和象弟把您送到平阳去。平阳是国都，住着尧帝的御医。我想恳请尧帝恩准，让他的御医检查一下您的眼睛……”“用不着，用不着！我的眼睛没治了，我不想再治，别瞎花钱。”“怎么是瞎花钱呢？儿子为父亲治病，理所应当的嘛！”“理所应当？你是说‘理所应当’？刚才，你是这么说吗？”瞽的眼神里充满疑惑。“是的，理所应当！”舜语气坚定地说。“理所应当？理所……”“作为您的儿子，我应该——应该尽这份孝心！”“孝心？哼哼……”瞽回坐到床沿，仍旧坐在老地方。他的嘴岔岔，挂着讥诮的冷笑。“舜儿呀，谢谢你的这份孝心！我已经领教过，再也不敢领教了！”“父亲，我……”瞽父眯缝着瞎眼，定定地瞭看儿子，瞭了好一会儿。从他嘴巴里，哼出一连串狡笑：“哼哼……哼哼哼……”舜知道，父亲昏聩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急忙跪倒在地，叩头请罪。原来，应了句俗话：“一个人的甜蜜，是另一个人的毒药。”舜孝敬父母的美名天下传扬，传到尧帝的耳朵里，受到极大的褒奖。舜成为孝子的榜样，载入了国家的典籍，流播于蒸民的口碑。与此同时，瞽父的昏聩、后母的刻薄、象弟的狠毒，也随之四下里传扬，这是不言而喻的。而且，恶名声既然传扬开去，就无法清除。舜想奋力挽救，却已经来不及了。常言道：“拴得住驴嘴，拴不住人嘴。”出现令他尴尬的糟糕局面，他心里很难过。从本意上，这违背了他的意愿。舜既无力阻挡，也无可挽回。说实话，舜情愿回到过去，默默承担那份来自家庭的苦痛，继续忍受心灵的煎熬，尽管得不到父亲的理解，他感觉很孤独，无言的孤独。他内心的角角落落里，萌着一撮撮孤独的芜草。但是，既然功成名就，他想默默无闻也不行了，正如他当上尧帝的快婿，不想当也不行了。违抗尧帝的意旨，那是欺君犯上，罪在不赦的。“说吧，儿子！你来老父这儿，有什么事情呀？”“今天我过来，只是想……想告诉父亲，”舜挺了挺跪着的身板，将瞬间走神的心绪拽了回来。“今天，我给岳父尧帝写了一封回信。在回信中，我将我们家近来关系改善、和睦融洽的情况，详细地告诉尧帝了。”“什么？你说什么？你竟然……竟然……”瞽的瞎眼珠子瞪得老大，逼视着儿子。他的白胡须索索地抖动，仿佛打摆子的情形。“你竟然……将我们家琐碎的家庭纠纷，写信告诉尧帝了？你果真这么做了？儿子，你没有骗我吧？”“父亲，这是真的，我没有骗您！孩儿岂敢欺骗父亲？承蒙尧帝垂爱，过问我们的家事。作为回答，我必须给他回信，否则我就失礼了。作为臣民，藐视国君是大不敬，这万万不可以的！”“哼哼……万万不可以？你是说‘万万不可以’么？……哼哼！尧帝，他算老几呀？我一介草民，有什么可怕的呀？怕他个屌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action=new&boardid=30#_ftn1" name="_ftnref1" style="mso-footnote-id: ftn1;"><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2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1]</a>哼哼哼……我又不当官，不领他的俸禄，用得着怕他么？哼哼，怕他个屌喽！”瞽爆发出一阵冷笑。他笑得身板微微颤抖，垂胸的花白胡须抖动得更厉害。同时，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更响，仿佛夏天里日头底下牛牯的喘息；又仿佛肚子里安了个微型风箱，他起劲地拉着箱杆。“‘承蒙尧帝垂爱，过问我们的家事’，哼哼！”瞽僵着脸庞，气鼓鼓地说，“他是一国之君，我是平头百姓，彼此素不往来。凭什么，他要过问我的家事，咹？”“这……这……”舜垂头，赧颜，语塞。背脊沟里，虚汗涔涔沁出，缓缓地下淌。因难以沟通而产生的孤独感，蓦地探出山鹰的利爪，带着坚硬的倒勾，狠狠一把攫住他年轻的心。那颗鲜活的心，在疼痛、在流血。他无法挣脱，唯有默默隐忍。跪在昏暗的房间里，跪在父亲身边，舜感到一种阴森森的冷，仿佛封闭在深邃的古井里。室内空气浊闷，他感到有些窒息，却不敢吭声。“究竟凭什么，他过问我的家事，咹？”瞽重复一句。他愈加震怒，语气加重了许多。接着，再也按捺不住，瞽将郁积在胸的怨毒气宣泄出来。他时而捶床板，时而捣枕头，喃喃讷讷骂个不休：“哼哼！当初你一降生，我就该一锤砸扁你的脑壳！就该把你丢进尿桶里溺死！没这样做，我后悔死了！如今你这混蛋好了，博得尧帝的欢心，当上他的乘龙快婿，我们三个反倒成了笑柄，弄得臭名远扬。你说说，你安的什么心，作的什么孽？一把屎一把尿，我把你拉扯大，容易吗？和你那死鬼娘一样，你是个病秧子，打小起三灾六难的。我这做爹的，费了多少心思，花去多少钱财，才医好你的拙病，你晓得吗？现如今，你长大了，娶妻了，不思报孝老父，真是反眼无情啊！你目无老父，处处忤逆，算什么孝子，咹？常言道：‘夫妻是一体的。’爷老子的名声让你这逆子败坏了，你说说：你对得起死去的娘吗？你算是大孝吗？说呀！你快说呀！”“你说！说呀！”瞽气急败坏，抓起玉镯朝儿子猛力投掷过去。“浑蛋，快说！快说！你快说呀！”“父亲在上，孩儿并非孝子……实为……不……孝……不孝……”舜赶忙以头碰地，叩头如捣蒜。他呜咽着，哭得涕泗交流。“现如今，你弟弟象的好名声，让你给糟蹋了。你这虚伪的家伙，真该死啊！你把老父坑苦了不算，还把弟弟的前途也毁掉了！前些日子，媒婆替他去枫树湾提亲，让对方冷言冷语回绝了。人家说什么：‘象是个好孩子，长得很体面，就是他的名声很不好。我们是清白人家，决不能将女儿嫁给这种人！’为了全你孝子的美名，你耽误了象弟的终身大事，你晓不晓得，咹？你这自私自利的浑蛋，心肠坏透了！为捞取好名声，你坑父害弟，真是蛇蝎心肠啊！“孩儿该死……该死……真该死……”“坑父害弟，这意思你懂不懂？”“懂，孩儿懂得！”舜有口难辨，唯有涕泪潸潸，一个劲地叩响头。“顶撞父亲是忤逆不孝，这道理你懂不懂，咹？”“孩儿懂！懂！”再叩头。“不孝就该挨揍，懂不懂，咹？”说着，瞽顺手操起手边的拐棍，抡圆了，在儿子身上狠揍一下。“我懂！懂！”再叩头。“老子打儿子，打死也活该。你懂不懂这道理，咹？”又狠揍一下。“我懂！懂！”再叩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经书上这么写着，写得明明白白，你懂不懂，咹？”又狠揍一下。“懂！懂！孩儿读到过，我明白！”再叩头。“那还有什么说的，咹？”瞽戾声讻斥，气得胡子一撅一撅，又狠揍一下。“我没说的……没……没……孩儿不孝……不孝……”再叩头。“你以为尧帝赏识你，爷老子就管教你不得，咹？”又狠揍一下。“孩儿不敢！”再叩头。“你以为有尧帝撑腰，爷老子就奈何不了你，咹？”又狠揍一下。“孩儿不敢！实在不敢！”再叩头。“去吧！滚出去！”瞽浑身发抖，咆哮起来。“听到没，该死的逆子？快滚出去！既然你不仁，我就不义！滚出去！现在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听到最后这句话，舜惊呆了。他顾不得叩头，忙将身子抬起，神色痴疑，定定地望着父亲。“瞪着眼看我做什么，唵？”又狠揍一下。“父亲！”舜失声惊呼，忙俯下身去，连连叩头。“原来……你的眼睛……能看见？你没有瞎？”“当然没瞎！我没瞎！我没瞎！我没瞎！我没瞎！……”瞽抡起棍子狠命地击打。说一句他打一记，而且一记重似一记。“爷老子不仅眼没瞎，心里也不糊涂！都是你这逆子坑苦了我，害得爷老子臭名远扬！再说一遍：滚出去！现在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舜惊呆了，浑身颤抖。“快去死！快去死吧！”瞽继续咆哮。舜觉得自己像一条劣犬，被主人挥棍赶出了房间。父亲在他身后倒在床上剧喘的呼哧声，犹在他耳畔悠悠回响，伴随他朝山坡下疾奔。舜急急地猛跑，冷不丁将挎着一篮洗好的衣服回家的后母撞了一下，他也顾不得拽住步子。“呀，天啊！”后母失声惊呼。她见一个额头碰破、满脸是血的后生跑到近前，细一瞧发现：他不是别人，竟是这个孽障！她吓得倒退两步，拿围裙遮住自己脸庞。但是，突然间，仿佛舜的眼睛失明了，耳失聪了，他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此刻，充斥他满脑子的，只是赋予他生命的那老人的严厉判决：“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舜跌跌撞撞地疯跑，额头的血更多地涌了出来，也没能让他的奔跑稍稍停歇。忽然，他一个趔趄，身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他的膝盖磕疼了，嘴皮磕肿了。他爬起来，顾不得检查一下，不要命地继续狂奔。来到一处崖岸上，舜紧紧抓住一株胳膊般粗细的马尾松的树干，像饿狠了的汉子抓住一根香喷喷的烤羊腿。重重地喘几口粗气，舜恸哭着呐喊：“亲爱的双亲，我一直是爱你们的。”话刚出口，他想也不想纵身跳下。这时候，远处的河湾畔，那群妇女仍在洗衣。轻松愉快的说笑打趣声，烘托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治世景象。<chsdate wst="on" year="2008" month="2" day="5"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2008-2-5</chsdate> 附注：《判决》是弗朗茨·卡夫卡的短篇小说，梗概如下：布拉格青年格奥尔格·本德曼给远在俄国的朋友写了封信，告知自己订婚的消息。接着，他来到鳏父的房间，将信件内容略述。孰料父亲听毕大怒，揭露他并没这个朋友，声称要将他的未婚妻从他身边撵走。最后，父亲作出让儿子淹死的判决。格奥尔格冲动地跑到桥上，喊出：“亲爱的双亲，我一直是爱你们的。”跳河自尽了。本篇小说的“我将最好的消息留到最后才写”、“现在我判决你去跳河溺死”和“亲爱的双亲，我一直是爱你们的”等句子，取自卡夫卡作品的原话，这属于“互文式”写作。 <div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list;"> <hr align="left" width="33%" size="1"/><div id="ftn1" style="mso-element: footnote;"><a title="" href="http://www.zgyspp.com/bbs/post.asp?action=new&boardid=30#_ftnref1" name="_ftn1" style="mso-footnote-id: ftn1;"><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9pt;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fareast-font-family: 宋体;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1]</a>
先秦时期的《击壤歌》。</div></div>

倚木 · 发表于 2008-12-17 13:33:20

这个才是中餐西做了。当初阿成说残雪中餐西做。我觉得这个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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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舜在瞽父身边的孤独（拟卡夫卡《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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