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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诗人面对面:于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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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2-8 17: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于坚作品

站在门洞于坚

站在门洞于坚
于坚,字之白。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写作,包括诗、散文、小说、随笔、评论、摄影、纪录片等。著有诗集、文集五十余种。中国第三代诗歌主要代表、先锋派文学重要作家之一。其口语诗《尚义街6号》开新诗口语化写作风气之先。“诗言体”“拒绝隐喻”“民间立场”等诗学主张对中国当代诗歌具有广泛持久的影响。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台湾《联合报》第十四届新诗奖、《创世纪》四十年诗歌奖等多种奖项。他最新出版的书是《希腊记》、《印度记》(中信出版社)和诗集《漫游》(凤凰文艺出版社)二十年后再版重印的《于坚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

新作5首

便条集

525
夜歌

风或是姑娘们
在黑夜里唱歌
看不出谁是谁啦
圆圆的  潮湿
丰满  修长 
树林也跟着晃荡
看不出是桃树还是李树啦
它们唱的是另一只歌
刷刷 沙沙 嚓嚓 呵呵
海浪涌到了大地上

529

夏天女王独坐于故居之庭园
群芳伺候  森林如武士肃列
蜜蜂传出她的幽思
高山积雪  下面是平原
湖泊在溪流的尾部出现  
豹子们目光深邃
狼群越过沼泽地的时候
鹰转身遁入苍茫
我无法成为这王国的臣民
只知道曾经有一种生活
一种伟大的秩序  
在自然深处

532

闪电时世界被擦破  
又亮了一次
叶子数片落在井中
南山更空
僧人修行多年已经雷打不动 
继续午睡
但翻一个身  
背向窗帘

536

大道上有一堆白沙
建筑行业于春天运至
建造伟大的足球场
完工了 赛事场场胜利
欢呼时有人撮嘴尖叫
只剩下一堆用不完的白沙
很失败  它们得自己一粒一粒
走回撒哈拉故乡去
能借助的只有风和
孩子们喜欢乱飞的脚


537

节目在晚饭后开始 老沙发抱起我们
经过十个秋天  它已将懒腰放妥
就像粮仓里沉甸甸的米袋
灯暗时 屏幕上万众欢呼
大力士一个个在红地毯上亮像
抹点防滑粉  拍拍肚子
哦 要把200公斤废铁举起来  
其它人则打架斗殴  投掷石块或梭标
向虚空一跃  双臂张开叼走金牌
为一个皮球  抢得你死我活
他们奔跑  摔倒  斜眯着眼睛
用某种利器瞄准世界
他们炫耀着长腿  妄想跑得比闪电还快
鼓足了臀和胸肌  什么意思?
我们发楞  吃糖  喝茶或是冷水  
丧失了记忆  将空果壳和烟灰弄得满地都是
上完卫生间又回来  小便时有人失败
那个夜晚我们一动不动  看着他们
龙腾虎跃  争强斗狠  
一百个频道依次按下去
都是金牌  金牌  金牌
我们心灵空虚
在黑暗的原始森林中盯着屏幕
用餐巾纸擦着嘴
就像传说中的白痴

2008年作



有一天母亲在窗户下借着光织毛线
老蜘蛛也在它的田里呆着  一辆黑坦克
蹲在造孽的广场上  搁着浅 突然间 
密不透风的盔甲上  溢出来一根丝  
像是某种妥协  羞涩地摇晃着白旗  
要与大地重新和谈 左右试探着 越来越长
直到  够着一个彼岸  将宇宙中  毫不相干的  
星球  系起来了  这边  是我家窗台  花盆里  
住了三十年的茉莉 正香呢  那一半 铸铁厂的
后院  瞧它  突出来一截竹竿  谁的青梅竹马  
由于一场雨而被耽搁 很多年 都不知道谁在作案 
每回 只是看见  一座灰蒙蒙的迷宫 
在我们出生之前 早已挂在那里 候着谁 
为世界的矛和盾搭桥 匠人名声可不好 谣传说 
那些梭子含有剧毒  令我惊奇  即便是今天  道不行 
孔子们乘桴游于海外  大陆上  也还有些结局 不仅仅
终止于 拆  善果  由声名狼迹之辈继续  只是挂在
无人问津的死角  爱谁谁吧  水都没沾一滴  已经
渔翁得利  被绊住的小蚊子 张开四肢  头颅
像耶苏那样歪朝一旁  受难之一种 或者  吊桥上
看风景的游客 谁的水墨飘在落日里  一件江南暮晚
的绣品 一架曲终人散的竖琴 谁说这不是丝绸之路的起点? 
确定为屠杀也讲得通  奥斯威辛的铁丝  就是如此编结  
穿针引线做女红  架桥铺路忙交通 造十字架的也是它  兼
风干尸体  侩子手是否还虚拟大麻叶? 楼下是一间网巴 
那些格子都设计成20英寸 每格框着小人一个 经纬纵横  
松紧 也许模仿了八卦阵 古典的美  逾越者死  曙光中
有张密纹唱片挂在橡树与梧桐之间  含露歌唱  而诗歌说
生活——网  这点鸟意思 是古生代节肢动物想出来的  还是
诗人? 很难考证  世界暗藏着无数同感  不仅在智者之间   
就残忍和聪明来说  这一招可不弱  皇帝和民主党候选人机关
算尽  不过尔尔  缝缝补补  世界的幕后有八只手 谁知道  
什么是水是祸水 什么湖是茶壶  纹就是文  思即丝  缘源于盐
福先要服  “推而往 引而来者 综也”  母曰  她八十岁  党员  
失去了敌人  靠着藤椅  即将仁慈而终  在位者清楚时  旁观的
迷失  在体内是黏液  一出世就是绳子 上帝造它来 可不是为了
在园子里养只昆虫 这边斩草除根  那儿藕断丝连  千头万绪  总有
关系在经营着后路  千丝万缕 扑朔迷离  炼钢炉与玫瑰园 
广场与卧室  火焰与纸  保守与激进 幻觉或现实  360度  
纺织娘东拉西扯  避免着正方型或直角  致力于通过漏洞
登堂入室  因格格不入而丝丝入扣  如胶似漆而睚眦必报  
就是重如原子弹者  也被那一根  系着  瞧  投掸英雄  
巨大的光荣  国会和人民在眺望  他嘴唇发紫  目标偏了
半毫米  永远辜负了一丝不苟  广岛的菊花在废墟旁盛开
童年夏日 我破坏过多少网  经常一头撞上去 灰尘糊了一脸  
人家早已遁迹草莽  它才不会住在自己的工具里 
发什么呆呢  母亲说  毛线用完啦 去买些来  要黑的  
接着红的那片织下去 才好看呢  

2008-8-1

胖子

场合 哥们围桌而座  鱼端上来  被春天烹制得喜气洋洋  
光在天空盯着我们  装着光明正大的屌样  
父亲站在云端为君子兰浇水  每人点一样菜  都是至爱  
老母亲培养的口味  只献给朋友们  喝点酒  会喝的要喝
不会喝也要喝  白族妹妹笑着说  我干了  你们随意
还有什么隐私值得保留?  那就是小气了  梁山泊的畅所欲言  
骂NO:1  赞美小兰  赞美大麻叶子  骂办公楼最里面那一间  
骂红桃A 或B  赞美梦露和切  骂下水道和它的设计师
这是我们的故乡  他们  谁都不愿意呆一辈子  
留下个叫做丰功伟业的烂摊子  拍拍屁股走了
一只狗在桌子底下等着我们烂醉  眼神深邃如巫师
给L发个短信吧  大家都想念他  树叶子又绿了  路漫漫
微醺  说出了致命的一句  其实没有什么会因此垮掉  但总是在
酒醒时沮丧 后怕  历史经验表明  肝胆相照的小团伙里 必然有
什么还没露馅儿  将要告密的小人是谁啊  身高都在一米七上下
栋梁  无事之秋  这一生也就是频频点头而已  又一次为君敬烟
  添饭  舌根脓肿不能发言  洗耳恭听  牢记要点  抢着买单  
这胖子接到一个电话  去洗手间了  隔墙太薄  听见胰子沫在响

2008年1月

旧作5首

河流

在我故乡的高山中有许多河流
它们在很深的峡谷中流过
它们很少看见天空
在那些河面上没有高扬的巨帆
也没有船歌引来大群的江鸥
要翻过千山万岭
你才听得见那河的声音
要乘着大树扎成的木筏
你才敢在那波涛上航行
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会知道
那里的自由只属于鹰
河水在雨季是粗暴的
高原的大风把巨石推下山谷
泥巴把河流染红
真像是大山流出来的血液
只有在宁静中
人才看见高原鼓起的血管
住在河两岸的人
也许永远都不会见面
但你走到我故乡的任何一个地方
都会听见人们谈论这些河
就像谈到他们的神

1983年

在漫长的旅途中

在漫长的旅途中
我常常看见灯光
在山岗或荒野出现
有时它们一闪而过
有时老跟着我们
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穿过树林跳过水塘
蓦然间  又出现在山岗那边
这些黄的小星
使黑夜的大地
显得温暖而亲切
我真想叫车子停下
朝着它们奔去
我相信任何一盏灯光
都会改变我的命运
此后我的人生
就是另外一种风景
但我只是望着这些灯光
望着它们在黑暗的大地上
一闪而过  一闪而过
沉默不语  我们的汽车飞驰
黑洞洞的车厢中
有人在我身旁熟睡

一九八六年十月

下午  一位在阴影中走过的同事

这天下午我在旧房间里读一封俄勒岗的来信
当我站在唯一的窗子前倒水时看见了他
这个黑发男子 我的同事 一份期刊的编辑
正从两幢白水泥和马牙石砌成的墙之间经过
他一生中的一个时辰 在下午三点和四点之间
阴影从晴朗的天空投下 
把白色建筑剪成奇怪的两半
在它的一半里是报纸和文件柜 而另一半是寓所
这个男子当时就在那灰暗狭长的口子里
他在那儿移动了大约三步或者四步
他有些迟疑不决 皮鞋跟还拨响了什么
我注意到这个秃顶者毫无理由的踌躇
阳光 安静 充满和平的时间
这个穿着红衬衫的矮个子男人
匆匆走过两幢建筑物之间的阴影
手中的信,差点儿掉到地上
这次事件把他的一生向我移近了大约五秒
他不知道 我也从未提及

1994年

只有大海苍茫如幕

春天中我们在渤海上
说着诗  往事和其中含意  
云向北去  船往南开
有一条出现于落日左侧
谁指了一下
转身去看时
只有大海满面黄昏
苍茫如幕

2006

青瓷花瓶

烧掉那些热东西
火焰是为了冷却不朽事物
冰凉之色为瓷而生
一点青痕仿佛记忆尚存
感觉它是经历过沧桑的女子
敲一下  传来后庭之音
定型于最完美的风韵  不会再老了
天青色的脖颈宛如处子在凝视花之生命
内部是老妇人的黑房间
庭园深深几许
怎样的乱红令她在某个夏日砰然坠地却没有粉碎
已经空了些年
那么多夏季之后
我再也想不出还可以把什么花献给它
有一次我突然把它捧起来
察看底部
期望着那里出现古怪的文字
却流出一些水来

2005年

 楼主| 发表于 2025-2-8 17: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通过写作匿名
——答诗人小引的中国诗歌调查问卷

于坚

1、你对当前中国诗歌界的状态满意吗?

我不关心诗歌界、诗坛之类的。我的写作开始于20世纪的70年代,那时候中国可没有什么诗歌界。

2、你倾向于把自己的作品给什么人看?
一切人。

3、你是否有固定职业和收入?

有。我1984年大学毕业被国家分配到云南省文联工作,一直在《云南文艺评论》当编辑。

4、你是否能接受自己从此再不写作诗歌

没想过。好像无所谓接受与否,有感觉就写,没感觉就不写,写诗是我的存在方式之一。令我最不空虚的一种方式。写一首是一首。

5、你的诗歌启蒙读物是什么?

中国古典诗词。《新华字典》。

6、你如何看待诗歌朗诵?

无所谓,看是什么情况了。中国的诗歌朗诵会大多令我作呕,尤其是配乐诗朗诵。

7.你在宗教信仰上有何倾向?

我相信在诸神之上有一个更高的神。中国当代的诗人大多数是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是中国教育的常识,大多数诗人在这种基本教育里面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这是当下汉语诗歌贫乏而喧嚣的根源。云南世界给我的最大影响是,我相信不可知世界的存在,常存敬畏之心。

8、你如何看待各类诗歌奖项?你认为近年来文学界哪个奖项最具或最缺乏公信力?

在诗歌上,所谓“公信力”就是时间。我不相信当下的任何诗歌奖有多少公信力,诺贝尔文学奖也没有什么公信力。在某个时代中获奖与穿越时间是两回事情。前者只有利于改善获奖者的生计。杜甫说得很清楚,“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这不是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悲叹,而是杜甫对存在的一个选择,是一个基本的写作立场。说得知识分子点,就是“保证自己在主流文化中的永不成功”。写作是从世界中出来,但要回到世界之中,回到世界之中,就是回到匿名。匿名是伟大作品的持久魅力。诗经、荷马、格萨尔王史诗、甚至莎士比亚都是匿名者的作品。千秋万岁名,就是匿名于时间。我曾经在一首诗里说,“在汉语中 李白就是明月”,这就是匿名。明月通过李白的诗歌成为中国意象,这就是匿名。如果写作是为了在自己时代中成功,那么做许多事情都比写诗更容易,它们光明磊落就是为成功去的。写诗的悖论是,你离它越近,你就离时代的聚光灯越远。写诗,又为了在时代里成功,是很难受的,成功了,诗离你远去。诗天然的先锋性必然总是抛弃那些成功的东西。所以我说过,诗人必须在写作上一次次地自觉地重返地下。我通过写作匿名。作品被这个时代所注意,不是作品自己为此努力的结果,诗是语言、经验、记忆以及对普遍性的把握。诗只抓住那些最基本的、不变的方面。诗在时代中的影响是河流流过,泥沙俱下的结果。

9.你如何看待诗和当代艺术之间的关系? 除诗歌外,你还比较关注哪种艺术形式?

诗一直是当代艺术的核心。在八十年代,先锋派诗歌与新潮美术曾经并肩,但今天已经分道扬镳,当代艺术成为“富起来的”另类捷径。对我来说,已经完全不足为道了,完全丧失了我曾经对这一行曾经有过的敬意。诗是高于艺术的,因为在本质上,诗是彻底无用的,而艺术的技艺性使它总是会在某个时候得到商业的青睐,在黑暗的中世纪诗人和艺术家是战友,之后艺术家前往资本家的客厅。而诗人回到普通人的桌子上,摊开下一张白纸,继续古老的先锋派事业。伟大的艺术家骨子里是诗人,他一生的矛盾是对抗艺术的有用回到诗的无用。诗的形而上的、宗教性的、天然的无用保证了诗人在创造文明的这一行中总是地位卑微的最高当局。我知道那些成功的文化人永远嫉妒诗人,这是他们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世界的一切方面都向你的成功脱帽致敬,但在诗人这里,对成功的轻蔑并非酸葡萄。艺术的形式在20世纪恐怕已经被告罄。我不关心艺术形式,我关心的是它们如何在心灵上复活。今天的艺术只有主义、观念,没有心,我觉得今天做个艺术家比过去时代容易多了。拼个大胆,玩个希奇,摆弄点新材料新设备加个小观念,大不了就脱嘛,很容易,无非你敢堵枪眼我不敢而已。写诗可没有那么简单,与唐朝或者春秋时代一样,一张纸、一只笔,先生,写吧。而后面还有已经写下并传下来的几万行在睥睨着你呢。

10、你认为个人化的诗歌创作和媒体以及大众审美习惯之间的关系需要调整吗?如果需要,应该如何调整?

继续拒绝庸众。也不为自以为是的“少数”写作。决不为时代调整自己。写作是最后的自由。

11、你觉得中国当代诗人说得太多了吗?太多不相干的言谈是否妨碍了诗歌创作?

不多。保持沉默也许真的就是O,滔滔不绝也许就是辉煌。中国今天有价值的关于诗歌的话都是诗人说的。

12.你如何理解“自由”?

也许除了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会偶尔碰到那个叫自由的家伙以外,我确实不太知道何谓自由。

我不认为所谓自由的生活是值得追求的,我追求的是有限的生活。我觉得自由是人类最大的一个谎言,我们为这个谎言而殚精竭力,而它只是个永远的隐身人。自由是一种让你进一步被限制的永恒活力。

当你意识到自由并不存在,你却自由得多。

13.你觉得目前大中小学里的汉语言教育以及诗歌教育是否存在着误差?如果有,你有什么建议吗?

诗歌教育只是个良好的愿望,用谁的诗歌去教育呢?在世的诗人恐怕又要为此打起来。如果出发点是,用自己的诗去教育,恐怕得先去教育部谋职,在这方面,在大学上班掌握着编写教材权力的一些诗人已经捷足先登了。这又要说到“公信力”,这种东西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就是良知,但我对文革后的中国的“良知”完全没有信心。唯物主义的诗人们唯的是可以立即兑现的“物”,在许多诗人那里,诗歌其实已经成为“物”了。诗歌教材的百花齐放也许是个好办法,我觉得博客式的诗歌教育就很好,大家自己去选择,而不是假权威之名强加于你。

网络时代的到来,使每个诗人都可以宣称自己是NO:1。这当然是诗人的自由,但诗歌的不自由不在诗人的写作这里,而在读者这里。所以百花齐放,一律NO1:然后交给读者。过去时代的诗歌教育是行政的结果,教育的本质就是行政,教什么不教什么是由权力强加的,他永远是少数人的自以为是。诗歌教育有点专制的味道,我主张给诗歌予更多的展示空间,全是NO:1的展示方式,由读者自己去选择。在诗歌创造上,各时代的作品也许是传统的、反传统的、先锋的、断裂的……等等,但阅读是一个经验和历史的过程。我的意思是,人们不可能从一首先锋派诗开始的他的阅读生涯,阅读的经验从识字就开始了,也许还广阔得多,这种经验决不保证人们将来阅读某些已经被称为经典的作品时必然将其视为经典,例如卡夫卡的作品。人们选择什么样的诗歌教育自己,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而不是简单地改写教材或者文学史就可以做到的。在这方面我是个虚无主义者,我不相信存在着某种正确的诗歌,过去时代教材的理由是“正确的诗歌”,这令我们反感,而今日自以为是的“诗歌正确”难道就不令未来的读者反感吗?我觉得大量的诗歌出版物、学生诗歌辅助读物,各种标准的诗歌史(而不少数几个国家批准的教授的诗歌史)诗歌活动是所谓教育的最佳途径。

现在的诗歌生态其实相当好(诗歌史写作除外,那些很多是自以为是、强词夺理(未可厚非),但以绝对正确、权威的面目出现。),百花齐放,官方刊物不发表,上网嘛,自己印嘛,谁还说自己在发表上委屈?但没有读者就怪不得谁了。我比较欣赏博客这种方式,每个诗人自己将自己的作品放上去,像古代一样,没有任何优势特权,大家平等,作品直接面对读者。就是如此自由地发表,如此放肆无耻地自卖自夸自我宣传自我包装,如果依然受到冷落,那也许就不是读者的问题了。真正的诗人应该敢于脱离诗歌圈子,直接面对读者,网络是个诗歌的试金石,你不在诗歌的论坛上的小圈子里玩,自己去开个博客,还有没有读者?有些诗人以为是封闭的八十、九十年代冷落了他们,可现在如何,读者不买帐依然不买帐。诗歌论坛其实是个小圈子,容易令诗人自我陶醉,有几百个点击,就以为已经名满天下了,其实诗歌论坛都是很便宜的地方。

诗歌奖、诗歌选集其实都是个人或者小圈子趣味的强加,今天的问题是这种个人趣味还不理直气壮。还要假“公信”“权威”之名。

14.你如何看待中国传统诗歌?你的传统在哪里?你认为新诗90年的历史足以形成一个新的传统吗?

当然是一个传统。如果说在50年代以前,诗人的写作还主要是为“白话写诗”争取合法性的话。对我们这一代诗人,用白话写诗可以说的天然的、天经地义的了。许多人以为50年代以来没有诗,我不这么看,那个时期其实完成的是新诗合法性的问题。在80年代,新诗已经得以像古典诗歌那样,为语言的魅力、风格化、形式和“人不可或缺神奇之物”、“人不可能停止虚构”(布洛代尔语)而写作了。它再没有三十年代诗人要自觉地“写得与古典诗歌”不同这样的文化阴影。现在有些诗人说“后口语”,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和韩东等人的写作不就是一个传统吗?而对于我这样写了三十年还在继续的诗人来说,我自己也是我自己的传统。

15.你认为80年代的诗歌状态比现在辉煌吗?为什么?如果你经历过80年代,你当时发表过多少作品,怎么发的?现在呢?  

说到二十世纪中国的八十年代时候,我要引用尼采的话:

“也许天才的产生只是在人类的一段有限的时间中。因为人们不可以同时期待人类的未来将产生这样的事物。它们为自己的产生而要求属于过去某个时代的特定的条件;例如,我们不能期待看到惊人的宗教感情所产生的效果;因为这种感情本身的时代已经过去,许多非常好的东西绝不可能再发展,因为它们只能从它们的时代发展出来。所以再也不会有生活与文化的宗教视野。也许圣徒的类型只有在睿智的某种局限中才成为可能。而高度的才智也许是为人类的某个具体时代保留的:它变得突出——继续变得突出,这是因为我们还生活在这个时代——这时候,一种非同寻常的、长时间集聚的意志力例外地通过遗传而将自己转到了精神目标上。当这样的疯狂和干劲不再大力培养的时候,高度的才智也将消失”。

“如果生活在完美的国家里才是秩序井然的,那么现在就完全不会再有任何作诗的动机,也许只有落伍的人才会向往诗一般的虚构。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会渴望回头看,向往那些不完美的国家与半野蛮的社会的那些时代,向往我们的时代。”

“社会主义者渴望为尽可能多的人创造一种舒适的生活。如果这种舒适生活的持久家园,即完美的国家,真的要被达到,那么伟大的才智以及一般来讲的强有力的个人从中生长出来的土壤将会遭到这种舒适生活的破坏:我指的是那种强大活力。如果这样的国家得以实现,人类就会变得过于虚弱而不可能产生天才。” 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

八十年代有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这是文革时代全面精神控制所积聚造成的,这种力量本身就像宗教力量一样,造就了一代圣心天才。而他们并没有完全得到自由充分的释放。

而今天,我以为这种精神力量已经不存在了。物质、技术、现代化、生活的全面虚拟化,生命空间的日益委缩、平面化、量化、全面的反自然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今天无病呻吟、就事论事的诗、修辞游戏的诗、小感觉的诗比较多。缺乏心灵和气象,很多诗人只是为了争个著名诗人的头衔而写,写诗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一样,是去比赛,不是去存在。杜甫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千秋万岁名”,就是匿名于永恒。就是“吾丧我”。这种写作恐怕过时了吧。

我对下一代人的写诗前途是比较悲观的,我越来越感觉到,未来的世界完全可以不需要诗歌而存在下去。诗人将成为文明史上的恐龙。诗歌也许只是作为文明无关痛痒的对立面才存在下去,就像西方当代诗歌那样,只是少数波希米亚人士的自我陶醉。

16.你认为朦胧诗人的成就是否被夸大了?你觉得朦胧诗人中艺术成就最高的是谁?

是有些夸大,人们忽略了那个时代在文化生态上除了北京什么都没有这个事实。许多天才在中国外省的黑暗里被遮蔽着。就是今天,这种不平衡的文化生态还是令许多外省才子最后成为诗歌神经病,出名狂。

17.你有固定的写作圈子吗?你怎么看待圈子?它们对你的写作有无影响?

现在没有。有几个我信任的朋友。圈子当然对写作有影响,如果大家坦诚相处,肝胆相照,对写作有好处,比如早年我与尚义街6号、《他们》的朋友,彼此攻击作品不足是常事,彼此热爱,惺惺相惜。现在的圈子,好像都是为了互相吹捧,一有出名机会就鸟兽散。没意思。

18.你最近在忙什么?能说说昨天整整一天你是如何度过的吗?

去单位上编辑稿子,发稿费、跑印刷厂什么的。最近我成了办公室年纪最大的元老,同志们体谅我已经干了20年,我就有更多时间写诗作文、旅行。我一般黎明6点起床,就开始写作。大约四个小时。然后吃饭、午睡。然后看书、练习书法、听音乐、看碟,或者去拍我的另一个纪录片,因为拍摄地点就在我的城市里。或者游泳,或者在城里步行思考。去菜市场购卖食物,晚上我看电视。10点我睡觉。

19、请你就当代诗歌的现状发表一点见解。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诗歌在使汉语从普通话的意识形态化的僵硬语言回到生活的语言,灵魂的语言上做出了巨大贡献。今天,当许多写作形式都被市场经济的意识形态瓦解之后,中国写作唯一大面积幸存的是诗歌。但这是一个“诗的孤立区”(T·S艾略特)诗歌卖不掉,不是诗人们写得不好,而是中国读者普遍庸俗,在今天,人们普遍认为加入现代化最重要,而现代化没有为诗留下空间。诗歌的空间是古代留下来的“孤立区”。诗人自觉地不靠诗歌来生存。“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传统的诗性决定诗歌必须是先锋的。诗歌天然的“无用”“不可成功”“处于非经济生活层面”决定了它在先锋派领域中的纯粹性。诗歌被边缘化是一个谣言。诗歌是缓慢的,它不追求在当下生效,它像注射点滴那样逐渐渗透到民族语言的血液中。诗歌继续着杜甫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的事业,“道发自然”、尊重天才、“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飘然独忘机”依然是诗歌的主流常识。诗人的波西米亚小集团像古代的兄弟会那样,继续着办着各种民刊,继续着对主流文化的永不成功的攻击,在唯物盛行的时代,这些唯心者,担当着精神先知、民族巫师的使命,这种使命在过去时代说起来有点做作,但今天却是天降大任了。五千年来,人们争论的是诗歌的形式问题,这么写或者那么写。现在人们已经说出“诗意丢了就丢了”“现代诗没有存在的必要”,这犹如喊出了“上帝可以死了”,可怕的是说这话的不是尼采而是平庸的大众。

2006年12月

发表于 2025-2-10 09:40:50 | 显示全部楼层
访谈有点意思
 楼主| 发表于 2025-2-11 09:3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比较早的作品了
发表于 2025-2-12 10: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河流

在我故乡的高山中有许多河流
它们在很深的峡谷中流过
它们很少看见天空
在那些河面上没有高扬的巨帆
也没有船歌引来大群的江鸥
要翻过千山万岭
你才听得见那河的声音
要乘着大树扎成的木筏
你才敢在那波涛上航行
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会知道
那里的自由只属于鹰
河水在雨季是粗暴的
高原的大风把巨石推下山谷
泥巴把河流染红
真像是大山流出来的血液
只有在宁静中
人才看见高原鼓起的血管
住在河两岸的人
也许永远都不会见面
但你走到我故乡的任何一个地方
都会听见人们谈论这些河
就像谈到他们的神

1983年
发表于 2025-4-29 09:55:13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十年了,于坚都是这么写。我记得叶芝说过,大诗人是要经常变化风格的,在各个路口寻找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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