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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奏鸣曲(姜海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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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0 18:3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姜海舟 于 2011-11-16 16:01 编辑

扬尼斯·里索斯(Yannis Rit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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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此诗获希腊国家诗奖。)


(春天的黄昏。老宅的大屋。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的女子在和一位
年轻男子讲话。他们没有开灯。月光通过双方的窗户残酷地照着。
我差一点忘了告诉你这位黑衣女曾经发表过两三本有趣的带有神性
意味的诗集。这样,黑衣女正在对这位年轻男人说道):


让我和你一起走。啊,今晚的月亮!
月亮真仁慈──你看不出
我的头发已经变白。月亮
将我的头发又变成金子。你分不清有何不同。
让我和你一起走。

有月亮时,屋内的阴影渐渐增长,
无形的双手拖拽窗帘,
鬼魂般的手指把被遗忘的话语写入钢琴上的
尘土中──别说这些。嘘,别出声。

让我和你一起走
再往前一点点,直到那砖瓦场的院墙,
直到道路的转折处,而城市显得
有形且虚幻,被月光清洗,
如此漠然且不实在
如此肯定,像是空谈,
最终你可以认为你存在,同时你并不存在,
你从未存在,时间与毁灭一起从未存在。
让我和你一起走。

我们将在这矮墙上坐一会儿,然后登上山岗,
微微的春风在我们周围吹拂
也许我们还会想象我们在飞翔,
因为,经常,尤其现在,我听到自己裙子的响声
像是强有力的双翼扇动,
当你把自己关进飞行的声音
你感到你的喉咙,肋骨,你的肉体紧压的陷阱,
收缩在碧蓝天空的威力当中,
天堂的胆量当中,
这使得你来去无异
使得我的头发变得苍白但无关紧要
(这不是我的忧愁──我的忧愁是
我的心没有变得苍白)。
让我和你一起走。

我知道我们各自孤独地为爱旅行,
孤独地为欢乐和荣光,为死亡。
我知道的。我努力了。但是没用。
让我和你一起走。

这所房子闹鬼,它折磨我──
我是说,它非常老了,钉子也松了,
悬挂的肖像落下如撞入空虚之中,
灰泥垮下没有声息
如死人的帽子从黑暗走廊的挂帽栓上掉落
如旧的毛手套从膝盖静默地滑下
又如一束月光落在陈旧的,掏空的扶椅上。

甚至连它也曾经是新的──不,不是那些你如此怀疑地盯着的照片──
我说的是扶椅,非常舒服,你可以长时间坐在上面
闭上眼梦见任何来到你头脑中的
── 平滑,湿润,在月光中闪烁的海滨沙滩,
比我每月到街角擦鞋铺上光的黑漆旧皮鞋还亮,
要么一次在自己呼吸中摇晃着沉入海底的渔船的航行,
三角帆恰似斜角对折的手帕
仿佛无从合拢也无从紧握,
或为道别而鼓起。我总为手帕如痴如醉,
不把任何东西包在里面系起来,
比如花种,或日落的旷野簇拥的柑菊,
也不是打上四个结像街对面建筑工地上工人们戴的帽子,
或者用它轻拭我的双眼──我把自己的视力保持得很好;
我从不戴眼镜。一种奇怪念头,那些手帕。

现在我把它们叠成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
让我的手指有事做。现在我回忆起当我去音乐厅
和一条蓝围裙,白衣领,两条金发辫子一起
──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32,64, ──
和我的一个小朋友手牵手,桃色,通亮,如采摘的花朵,
(请原谅,我离题太远了──是坏习惯)──32,64──我的家人
对我的音乐才能寄予厚望。但是我在告诉你有关这把扶椅的事──
掏空的──露出生锈的弹簧,还有填塞物──
我考虑着送到隔壁的家具店,
但是何时,花多少钱,还有做这事的感觉──先修哪里?
我想扔一条被单盖在上面──我担心
一条在如此充沛的月光里的白被单。人们坐在这里
做着美梦,如同你也如同我。
现在他们修生养息于土地之下,那里雨和月光都不能打扰他们。
让我和你一起走。

我们会在圣尼古拉斯教堂的大理石台阶上稍作停留,
然后你应该走下来我也应该往回走,
像是不经意的触碰,你的温情在我的左边存留,
甚至是一些方形晃动的光,来自穷邻居们的小窗,
从月亮而来的纯白薄雾像一大队银色的天鹅──
我并不担心用这种表现方式,因为
好几次在春天傍晚,我曾经与现身的神交谈
他披着雾霾和这样的月光之荣耀;
很多个年轻男人英俊甚至胜过你,使我为神做出了牺牲──
我溶化了,如此洁白,在如此无法企及的白色火焰之中,在月光的洁白中,
被男人们贪婪的目光燃烧,被青春踌躇的痴迷,
被非常棒的晒黑的身体围绕,被游泳、划船、田径和足球
(还有我假装不注意之事)中锻炼的旺盛的四肢,
前额嘴唇还有喉咙,双膝手指以及眼睛,胸,臂膀和大腿(我的确没看它们)
──如你所知,有时赞美时,你忘了你在赞美什么,你的赞美已足够──
我的神,星光闪烁的眼睛啊,我已上升为被迫远离星辰的神尊
因为,围绕,由内也由外,
除了向上走或向下,已无路可供我走。──不,这还不够。
让我和你一起走。

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让我来,
因为这么多年,这么多日日夜夜和绯红的正午,我都独自一人,
固执,孤独,保持纯洁,
甚至我的婚床完美如初,孤寂,
书写着显赫的诗篇呈到神的膝下,
我向你保证诗篇将永存犹如凿入这无暇的大理石
超越你我的生命,完全超越,这还不够。
让我和你一起走。

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所房子了。
我不能忍受总是背负着它。
你必须始终小心,很小心,
用巨大的冲击支撑墙
用雕花的古董桌子支撑冲击
用椅子支撑桌子
用你的手支撑这些椅子
把你的肩膀放在悬着的房梁下。
还有钢琴,像盖着的棺木。你不敢打开它。
你得如此小心,非常小心,不然它们会倒下,不然你会倒下。我不能忍受。
让我和你一起走。

这所房子,除了它死去的部分,已没有去死的意图。
它坚持和它死去的一起活着
离开它死去的部分活着
离开它死去的部分的必然活着
坚持留着它为它的死,为腐烂的床以及架子。
让我和你一起走。

此时无论我多么轻柔地走在傍晚的薄雾中,
不管是赤脚还是穿着拖鞋,
总会有些声音:一块窗玻璃咔咔作响要么一面镜子,
还可以听见一些脚步声──不是我自己的。
外面,在街上,这些脚步声也许听不见──
据说,悔改是穿木鞋的──
如果你照这面镜子或那面镜子,
在灰尘和咔咔的响声后面,
你会洞悉你的脸更加黑暗和破碎,
你的脸,虽然你认为你生活的全部是去保持它的干净和完整。

水杯的边缘在月光下发着微光
像环形的剃刀──我怎能将它放到我的嘴唇?
无论我多么渴,我怎么放它?你明白吗?
我还沉浸在比喻的情绪中──至少它仍然留在我这里,
使我安心地认为我的才智还没用丧失。
让我和你一起走。

有时,傍晚降临,我有这样的感觉,
驯熊人带着他笨重的老雌熊经过窗外,
牠的皮毛盖满荆棘,
拖起邻街的尘土
一种焚香似的黄昏尘埃,如荒凉的烟云;
回家晚餐的孩童们不被允许再次出门,
尽管在墙后面他们仍然惦记着这头老熊沉重的步伐,
疲惫的熊在牠独居的智慧中穿行,不知去哪,不知为何──
牠长得沉重,再也不能用牠的后腿跳舞了,
不能戴着花边帽子去逗乐孩子们,懒汉和胡搅蛮缠的人,
牠能做的一切就是躺在地上
让人们踩踏牠的肚子,如此进行牠最后的游戏,
显示牠可怕的放弃的力量,
和牠对别人的兴趣、 对箍住她拱嘴的环套、对牠牙齿控制的漠不关心,
牠的对痛苦和生活的漠不关心
带着与死亡确信的共谋──甚至是缓慢的死亡──
牠最终的对死亡的漠然因为继续生活和认知生活
那些行动和认知超越了牠的奴役。

但是怎样能把这场游戏做到最后?
熊再次爬了起来继续进行
顺服于牠的拴脖带、牠的箍嘴环套、牠的牙齿,
用撕裂的嘴唇向美丽天真的孩童扔来分币微笑
(美丽正是因为天真)
并说谢谢你。因为熊到老
唯一学到的只是:谢谢你;谢谢你。
让我和你一起走。

这所房子让我窒息。尤其厨房
像海底。悬吊的咖啡杯隐约闪现
像不可能之鱼圆而大的眼睛,
餐具缓慢起伏如水母,
海藻和贝壳附着在我的头发里──之后我可以把它们拽下,
我不能再次回到水面,
盘子从我的手上默默地滑落──我沉下
看见我呼出的泡沫上升,上升,
看着它们我试图变换自己方向,
我在想,要是有人碰巧在上面看见这些泡沫会说什么──
也许有人溺水,或潜水员在探测海底?

事实上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在那里,在溺水的深处发现
海难沉船的珊瑚、珍珠和财宝,
始料未及的遭遇,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几乎永恒的确认,
呼吸的轮换,不朽的微笑,如人们所说,
一种幸福,陶醉,灵感甚至,
珊瑚、珍珠和蓝宝石;
只有我不知道如何去给予他们──不,我确实给了他们,
只有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收到──可是仍然,我给了他们。
让我和你一起走。

等一会儿,让我带上我的外套。
在这种多变的天气下,我必须小心。
傍晚潮湿,是不是月亮
对你而言好像加重了寒冷?
让我把你的衬衣扣好──你的胸膛多么强壮!
──月亮多么强壮...我是说扶椅...当我把杯子从桌上拿开
一个寂静的洞被剩在下面。我马上用手掌盖住
免得看穿它。我把杯子放回它的原位;
月亮就是世界头盖骨上的一个洞──别往里看,
它的磁场会把你吸进去──别看,千万别看,
听我的──你会掉进去的。这种轻佻、
美丽、虚空──你会掉进去的──
月亮是大理石的井,
阴影和无声的翅膀搅动,神秘的表述──你听见了吗?

向深处,深处是跌落,
深处,深处是攀升,
空气的雕像绊在它向外伸展的翅膀中,
深处,深处是不为所动的沉默之仁──
战栗的光照在海滨对岸如同你晃动在自己的波浪中,
海洋的呼吸,晕眩是美丽
和轻飘──小心,你会倒下。别看着我,
对于我,我的职责就是摇晃──这壮丽的晕眩。因此每个傍晚
我都有些微的头疼,有些昏昏欲睡。

我经常溜出去到街对面的药店买几片阿司匹林,
但有时我太累了就呆在这里忍受着头疼
听墙内的水管发出空洞的声音,
要么喝点咖啡而且,总是心不在焉,
忘了,我倒了两杯──谁会喝这另一杯?
真有趣;我把它放到窗前让它冷掉
要么经常把两杯都喝了,盯着窗外药店的绿灯罩,
像一盏放行无声列车的绿色信号灯,将我带走
和我的手帕一起,我侧歪的鞋子、我的黑色钱包、我的诗篇,
根本没有行李──那会有何用?
让我和你一起走。

哦,你要动身走吗?晚安。不,我不去。晚安。
我要自己出去一会儿。谢谢你。因为最终我必须
走出这所破败的房子。
我必须看看这座城市──不,不,不是月亮──
这座带着它无情僵硬之手的城市,为了挣钱工作的城市,
以生计和它的武力发誓的城市,
把我们大家扛在它的背上的城市
带着我们的琐碎、卑微,罪过,和憎恨,
我们的野心,我们的无知和我们的老迈。
我需要听到城市伟大的步伐,
而不再听你的脚步
也不是神的脚步,甚至不是我自己的脚步。晚安。


(月亮慢慢变暗。看上去像是云藏起了月亮。就在这时,好像有人把收音机调到了下一格,一段极为熟悉的音乐响起。我这时意识到整个场景非常轻柔地伴着刚刚开始的“月光奏鸣曲”。带着一种释放的感觉,年轻男子现在必须走下坡去,他精细雕琢的嘴唇挂着一丝讽刺的,也许是同情的微笑。正因为他抵达了圣尼古拉斯教堂——在他走下大理石台阶之前——他会笑,大声地,无法控制地笑。月光下他的笑声听上去绝不会不体面。也许不体面正是不体面并不存在。很快男子会陷入沉思,变得严肃,说:“时代的衰败”。这样,再一次彻底冷静下来,他会再次解开衬衣继续他自己的方式。作为黑衣女,我不知道她是否最终走出这所房子。月亮又一次闪闪发光。屋子的角落里阴影带着悔恨越来越重,接近发狂,并非因为生活,更多是因为琐碎无用的忏悔。你听到了吗?收音机还在播放):

                                 1956年6月,雅典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4 11: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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