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平凡的人

欧阳杏蓬

　　做一个平凡的人
　　从小，我们便被教育做一个不平凡的人。读小学写作文，总会写到诸如“我的理想”之类的题目，我们便想象——很贫乏的想象长大了要干什么。父辈是农民，农村里也口传“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出儿子打地洞”。我们是农民，未必注定做农民，但绝大多数人仍是要回到庄稼地里操劳一生。老师或许喜欢他教育的学生高尚一点，有远大抱负，要冲出农村，改变命运；或者只是为了满足教学需要，故意让学生去写那些不着边际的虚妄的理想，以达到教学目的。老师多是代课老师，一头在教室，一头在田土庄稼里，两头忙碌。小知识分子的身份让他们在乡亲们面前既要维持一种读书人的尊严，也让他们在面对庄稼的时候发出命运不过如此的感叹，他们希望生命可以从头再来，然而乡村交给他们的，是在自己对前途迷惘的同时，又对后辈充满了希望，因此为了教书的责任和宗族的使命，他们在竭尽全力的希望后辈繁荣发达起来，超越他们，成为他们为自己的人生树立的一根价值标杆。
　　我父亲不是老师，但他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他像学校里的老师一样，一心希望我离开那片他躬耕的土地，去更宽阔的社会里谋取轻松幸福的生活，去成为他树立的标杆。他把做官看得很重，认为只有那样才实现光宗耀祖的寄托。我的邻居也不例外，我的乡村不例外，一出生就被父辈寄予了超越前人的厚望。农村中学的学生，远离着主流社会，也不懂主流社会的价值和它带来的影响，而只对土地一往情深。因为我们从小接触到的实际收获，都是土地上长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因此，我们偶尔有浪漫的有幻想，但更务实。在写作诸如“我的自愿”、“我的理想”的时候，最大的理想，也只是去当一名解放军战士而已。我家的墙上帖的年画就有一幅紧握手中枪的三个陆海空士兵。我的伯父是士兵，当然，也是我家的骄傲。他穿军装的样子很英俊潇洒。每当跟伙伴们聊天吹牛，就自觉或不自觉的把伯父搬出来，一边炫耀，一边作为人生的坐标。
　　其实，我们的成长更是自然而然的生长。放牛，带弟弟妹妹，帮父母种地，读几年书，自己独立种地，收获了把成果挑上街去买卖，长大成人，谈婚论嫁，自立门户，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伙伴中谁先娶了老婆，谁先生了孩子，谁的经济好一点，都是那么清楚，像手心里的麦粒。当然，我们中有的人也离开了村庄，到他乡去谋生。这是一种新的尝试，是一种对生活的挑战。离开土地，就犹如人踩着一块木板漂到了水面上，一心一意寻求一个安稳的港湾。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开始变化，披上五颜六色的外衣，以谋求到幸福生活的许可。我们说言不由衷的话，对一个小小的车间组长也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为了一点个人利益，我们蜕去朴实的人性，玩弄起权术和阴谋。旁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谁管得了旁观者呢？在当下，没有比获得利益更为重要的事情了。也许你没发觉自己身边的同伴是一群狼，但时间会渐渐的把他们的狼性显现出来，生活就是斗争，有时候讲究手段，有时候不择手段。有时候还顾及颜面，有时候道貌岸然，我们平时充当劳力，某些时候也充当打手，有的时候还会出卖自己，做自己的叛徒。我们谋求什么？一顿饭而已。明知道是这样简单，可人浮在水上，摇摇欲坠，什么时候都想伸出手抓住一点什么，或者捞着一把，不论后果怎么样，我们考虑的都是先让自己获得安全。
　　我们可以指责社会，指责我们经历的时代，指责我们成长的环境，诅咒身边的一切，是它们导致了我们生活的变化，一味的追逐物质，并且浮躁不安。我可以原谅我们的言不由衷，也原谅我们追逐功利的借口，我们需要生存，需要富贵，为了这些，我们可以突破原来的礼义、道德和教条，把安居乐业放在人生的首要位置。经过了几十年的奋斗，我们知道了个人主义的缺陷，也知道这样将无法长久，更不能让子孙知晓我们这一代人创业或谋生的不择手段。我们需要尊严，需要被尊敬，因此，我们得看中劳动。劳动在贬值，但劳动是我们的根本，是我们的依仗。因为劳动，我们才在社会里确立价值。我们身边有人走捷径，有人走后门，有人玩权术，有人沦丧，这在整个社会，这些现象很多，但还不是主流，我们仍渴望文化救赎，用我们的智慧改造我们传统中的糟粕，使我们在一个不断变幻的社会中确立与时俱进的观念，让我们放心的把试验成果安全地交给我们的接班人。我们的这一生，对于民族或这个社会，只是一次试验，无论我们卑鄙高尚，无论幸福和不幸，无论卑微或伟大，无论贫穷或富裕，历史都将为我们给出结论。
　　在社会里，我们是大多数，是平凡的那帮人。现在我们回头看看，或者往前看看，我们都是属于社会里忙忙碌碌的那帮人。而我们的后来人，无论是你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他们中的大部分也会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在追逐安居乐业的道路上忙忙碌碌。这是人生的常态，也是平凡人生的写照。人生可以选择，但我们这帮人里拥有选择的能力的同伴不多。而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安定了，就该团结起来，惟有这样，我们才能推动这个社会的发展，无论市侩、无论纯洁，无论分歧，无论战斗，我们都会朝着这个必然的方向使劲。也许，我们仅仅是养活了自己，也许我们团结起来做大了一个产业，也许我们可以改变了一个观念，什么都有可能，只要我们放弃偏见，只要我们明白现状，哪怕我们很平凡，我们很多的行为会被后辈耻笑，但团结在一起的汹涌澎湃的气势，一定会在历史的记录里留下我们的影子。目前我们看起来是那么微小，但我们细腻的思想会反复检讨我们的选择和得失，并且让我们尽可能的获得安宁，像仓库里的一颗种子。
　　这个世界里，永远有人在快活，有人在乞讨，有人在灯红酒绿里沉浸，也有人在为我们的安定日夜在费思耗神。这个世界是五颜六色的，但底色一直没有改变，我们的父辈、我们父辈的父辈，还是现在的我们，无论表象看起来是多么混乱，但我们的追求的目的始终如一，那一份妥妥的小小的人生让我们迷醉，让我们心满意足。那些伟人，那些富翁，那些慈善家，那些农民，那些农民工，那些在城市里乡村里奔波的人们，都将一样的被时间淹没，而唯一可以流传的，将是我们生命的本质里的东西，比如热爱，比如创造，比如忠诚。我们像麦子一样子细小，却可以拯救世界。我们就像平凡的麦子，我们渴望这个世界充满期待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