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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议黄良中篇小说《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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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 21: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我是虔谦 于 2011-8-2 21:30 编辑

黄良91年发表的中篇小说《石头记》,我直到今年(11年)回国时才在《新光》杂志100期专辑里读到。该小说 曾获得福建省第六届优秀文学奖和第二届黄长咸文学奖三等奖。这部小说在我心目中实属文学上乘,从语言到故事,从描写到叙述,她都以其人文厚度震慑了我;这人文厚度涵盖了文化的共性和我们这个民族文化里的特质。

《石头记》里最先出现的主人公,按其所好可称之为“雕塑家”;按照世俗的价值,则可称之为一个来去无踪的“平凡人”。 然而在黄良笔下,尽管他在小说开头似乎极力想把雕塑家描绘成一个没有任何稀奇和值得玩味之处的人,但是不难读出,在作者心目中,这位雕塑家有着他作为一个人的不凡。他虔诚于他钟爱的雕塑艺术这一点还只是他人性中第二位的东西,雕塑家人性里的壮丽点首先在于他对人本身的关注,在于他对人体美和灵魂美的体验。雕塑家对人的认知度,使他达到了一个艺术的特殊境界,那境界里有艺术的纯美、悲凉,还有一种返朴归真的力量。

这样一位雕塑家,平生只有一件作品。对于这件作品,作者一开始也似乎极力想把它写得无声无戏。然而那深思和激情交织的笔触,却张开感性和理性的翅膀,使那尊石雕人走过了一段又一段奇异的路,见证了许多人生,触动了一个个不同的人。最后,石雕原型二福登场,艺术和人生终于短兵相接般相遇,小说以二福把这尊集荣辱悲喜和实虚为一身的石头人亲手砸碎结束。



我总是觉得,我们的文学艺术里民族的特性太强,人文的普遍意识不够。这一点表现在批判现实主义作品里,就是批判有余,建树不足,缺乏人性的光辉亮点。《石头记》在这方面有着有力的突破。伍全根这个人物是现实主义的,他没有丝毫的对于自身现实的超越;二福和雕塑家这两个人物基本上也是现实主义的,但是这两个人物在一定的程度上,从不同的角度带着一点理想的光芒,尽管这光芒是悲情的(如雕塑家)和短暂的(如二福)。而男孩锐儿这个人物的身上,闪烁着人性返朴归真的欣喜和期冀。锐儿是这部小说的亮点,只有他,是雕塑家和传说英雄后羿的真正知音,他把整部小说领上浪漫的高度。浪漫本身不是属世的,但是人世的沉重、庸碌和憔悴却在一定的契机下帮助人反观浪漫的真实、丰满和美妙。

《石头记》,有着现实主义的真实深沉和浪漫主义的真诚激奋;作者以一尊石雕人为纽带,在这两者之间建立起自然的交汇点。




《石头记》这部小说的现实主义深度,根植于作者的经历、阅历和思考,并以含金量丰富的、略带诙谐的文学语言做载体。我了解到,黄良有过木作、油漆及其他许多杂工经历,他的故乡金井村有着悠久醇厚的人文蕴含。这些,是《石头记》这部小说坚实的基奠。
在描写雕塑家时作者写道:

他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作品,平生受到的称颂和侮辱也都是这件作品带来的。刚开始,称赞夸奖的文章几乎占满了一大版,时隔不到一年,又前前后后发了四大版揭批和声讨的文章。这一版和四版的文章,没有一篇写得不漂亮、雄辩,文采也好得叫人转世投胎了也忘不掉,以致雕塑家受到称赞的时候,当真也以为自己了不得,中国的雕塑史都要重新改写了;而当他受到诅咒和鞭挞的时候,他又当真地认为自己要背叛祖国,践踏艺术,犯下了滔天大罪,陷入了深深的忏悔和自责之中。

这段细致到位的描述,揭示了国人认识事物易趋公式概念化、凡事好走极端的认知模式。我们的雕塑家没能抵挡住外界的忽左忽右,沧海横流里迷失了主心骨:
先头,对他的褒奖是错了,后来,对他的批评似乎也错了,于是,他就神志恍惚起来。有一天,走在街上,被一辆自行车迎面撞倒了,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作者进一步剖析:

总之,他不像那些浑身是戏的人物,在他的欢乐中既无高尚可寻,在他的痛苦中也找不到任何美好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那欢乐和痛苦就不值得玩味了。
后来,他就死了。
死得也没戏。如果是受了许多酷刑和私刑,被批斗死的也好,那就很悲惨;要不,身陷囹圄却壮心不已,…… 那就很悲壮。不是的,他死得既不悲惨,又不悲壮。


从以上的描述中,除了读出雕塑家的脆弱面外,我也读出了作者对国人一般人生观的某种颠覆,读出了作者对伟大和平凡的认识。人既不是寄伟大于平凡中,平凡和伟大之间也没有什么必然关联,人无所谓平凡,也无所谓伟大,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这是作者对他小说主人公的现实主义审视。

当然,到了末章,当作者再度回到雕塑家的故事时,这位雕塑家却以极其不平凡的姿态重新来到读者面前。这是一位对人体美充满了敏感和激情的艺术家,他从人体美里触摸到了人的内蕴内能。他对人和艺术满怀虔诚。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英雄:射落九日的后羿。他为这位英雄的形象而激动不已,寝食不安;他徘徊痛苦于一个神勇的羿和一个沉静甚至悲哀的羿之间。他的这份虔诚、沉思和挣扎,使得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件艺术品震撼并敲开了一位十二岁男孩的心门。





这位十二岁男孩叫锐儿。锐儿是个很特别的男孩,对事物有着特殊的敏锐和观察角度。他能把他的学校,乃至他的整个镇子看成一条船。这一天,他在围墙内的稻草丛中意外地 发现了这尊石头人:羿。底下就是小说对这个难以言喻的美妙邂逅的部分描写:

他又笑又跳地绕着石人转了一圈,返回头来,又连蹦带跳地转了第二圈……他想要用稻草擦去石人身上的污垢泥土,又……怕把石人弄坏……
擦着擦着,锐儿不觉住了手。这个一刻不动弹就会皮子痒骨头疼的孩子,竟然不可想象地安静下来。他双膝跪在石头人面前,两眼怔地望着石人,一眨也不眨。
……

亢奋的浪潮汹涌之后的这一片宁静,是无由言说的。孩子混沌蒙昧的心扉开启了,一个崭新陌生的世界出现在他的眼前。在这个世界里,人是那么美好,充满生机。湍急的江河,荒远的峰峦,落叶的树,开花的草,都为了人而存在;为了人,他们的生存就有了意义,就变得美好。

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孩子,慧根未芽,习性初发;心中包含着那么一点善和恶,真和假,美和丑。一朝面对这么一尊裸体石雕人,它敞开着的人体纯美和力,它眼睛里射出的光辉,成了男孩锐儿认识自身以及自身和外界关系的二度启蒙。这个认识使他欣喜、欢愉和兴奋,使他从内心热爱生命和自然并对这一切充满希望,使他人性深处的美善迸发。这一生命的升腾变化使得顽皮并有叛逆精神的他神奇地趋于沉静。他热爱这石人,期待着再次和他相聚,这期待竟然到了灵魂出窍的地步。
当孩子发现石头人不见了后,我看到了他眼里噙着的泪,我的心和他稚弱的心一起碎了。

作者并没有就此打住。锐儿以他全部的童真拥抱那尊石雕和羿的英雄事迹,使得我相信后来整个河滩上激动人心的、有关羿的画就出自锐儿的手。有如人不屈服于死亡的浪漫主义倔强一般,锐儿对石雕人的热爱和向往也是倔强的,不屈的。



激情过后,石人的故事转入另一个层面。和锐儿不同,伍全根是个五十几岁的彻头彻尾的农民,中国农民。借着他和那尊石雕人的偶遇,他对石雕人的态度,黄良塑造了这么一个浑身泥味稻香的中国普通农民形象,挖掘了这个人物的的遗传基因和心性特质。
他是一个对土地和庄稼依赖到几乎是信仰地步的人。小说这样描写道:

儿子相信奇迹。老子一辈子没见过奇迹,老子不相信它。没有本钱你种不出银耳也烧不出砖瓦。他认定了先有钱才能富,而不是富了才有钱。
伍全根要是挖出来个黑罐子,他是不会把钱拿出来去种银耳的,也当然不会像倒霉的罗老头拿去买田……他要把钱全买了粮食,即使天干他娘的十年,他就不愁吃了。


一个实实在在靠天地吃饭的庄稼人,粮食就是他的保险。他一生没挨过奇迹的边,不具备这个范畴内的一切思维。关于贫和富,他的思维模式只有永恒不变的一个,一个思路走到底。

说伍全根不相信奇迹其实也片面,因为,伍全根又是一个迷信的人。意外的收获使他信神灵的相助;意外的灾祸使他信异物的恶搞。神灵相助就是福,就是奇迹。神灵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所以图腾或偶像,其形象看上去是离人越远越好,越远越显示它的真实度和可信度。这样看来,和那尊石人的相遇对伍全根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它不能给他生出钱或庄稼来,它也显然不是个能赐福于他的神灵,非但不能赐福,有过许多不幸经历的伍全根有理由惧怕它,怕它是个邪灵附体的怪物。既对它不感兴趣,又小心翼翼不敢忤逆,于是,伍全根合乎逻辑地把石头人丢在了神庙边上。

农民伍全根和那尊石像的缘分就是这样的薄。
不过且慢,当懂得点“文明”的儿子伍文明说那尊石像能卖钱,能卖许多许多的钱时,可怜的伍全根便病倒了。

伍全根故事的结尾和锐儿故事的结尾形成了下沉和上升的巨大反差,小说达到了现实与浪漫的双重高度。
高潮还在后头。




小说末章,作者让石人的原型:二福登场。石人和二福的重逢是令人颤栗的一幕。在写完二福认出石人时如何泪下后,作者写道:

当他(二福)伸出两只茧疤瘢瘢的粗糙大手去抚摸雕像的时候,那石头人都颤抖了起来。
什么,这就是我?------ 石头人想。
什么,这就是我?------ 过路人(二福)也想。
简直不能叫人相信:它就是艺术中的他,而他就是生活中的它。
不,这一定是不真实的,不是生活错了,就是艺术错了。



艺术和生活都是真实的,它们的真实性来自人这一存在的多重性。具体到二福这个人物,在一定条件下,那充满活力的、纯美浪漫的艺术真实会从身上体现出来;在另一种条件下,生活的真实,那被折磨得憔悴万状、疲累不堪的形态会出现。两种真实,充满了哲理,体现了存在的错综复杂。黄良通过他的文学语言向读者启示了这一点。

小说最后,有如石人自己预料,它的旅程到了终点,它被二福用开山铁锤砸得粉碎。二福这一激烈举动意味着什么?二福和锐儿不同。锐儿从石人身上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和外界以及那真实背后的光芒和希望。二福则始终没有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不管是艺术上的还是生活中的。二福身上没有亮点,直到最后,作者描写他仍在彷徨之中:

他抬起头,看看左边那条路,又看看右边那条路。
他再看看左边……
他再看看右边……



他的碎石不带建设性,我只能理解为是盲目和情绪化的。也因此,我认为小说的结局是悲剧性的。雕塑家和二福都是悲剧性人物。两人的悲剧有社会的原因,也有个人的原因。雕塑家我们前面分析过了。二福徒有健美之躯,并无真切的自我意识,除了外因,他的懦弱和不幸互为因果,他的人生是惨淡的。石头人的命运也是悲剧性的,它和它主人一样,死不得其所。羿是一代英雄,射落九日,为民除害。羿的生命有他的选择和意志,他的目标和伟业。而石头人羿则是被一个懦夫所盲目摧毁。二福和石人互相端详时惊讶万分,我想真实的羿若和石人羿相逢,也会为他们的不同命运而长叹不已!

二福碎石应该是本部小说的高潮,然而读到这里,我的情绪却陷低谷;我从内心呼唤男孩锐儿,也呼唤那真正的羿,石雕背后的那道灵魂……

《石头记》,从正和反、现实和浪漫两方面展示了人生乃至生命的一幅幅画面。



由此很自然的,我读出了黄良这部小说的艺术手法及其成功。
首先,小说是人物和故事的舞台。《石头记》借着石头人和不同人物的相遇,以轻型中篇的篇幅,成功地塑造了雕塑家、锐儿、伍全根和二福等典型人物,娓娓道出了他们的故事,通过这些人物和故事揭示了我们文化的一些特质以及这文化孕育下的人性和人生;与此同时,作者依稀远眺天际的光芒。

《石头记》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的反差手法。生活中的二福和艺术上的石人之间,传说中的羿和石雕人羿之间是最大的两个反差;二福和锐儿之间,锐儿和伍全根之间,甚至雕塑家和他的作品之间都存在着相当程度上的反差。这些反差,反映了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文化和人性的差异,折射着生活的真实和人生的轨迹。这些反差也从不同的层面体现了这个世界的许多哲理。

《石头记》情节是跳跃性的,它随主人公们的跳跃式进场而穿插铺开;该小说又是寓言式的,它通过一个没有生命的石头人的旅行,它和小说主人公们的际遇而展开、推演它的故事。

命名讲究,也是该小说的特点。锐儿、伍全根、伍文明、二福等,都是作者用心推敲的结果。它们或与人物性格吻合,或与人物特点或命运相配。有人说过,好的小说家会细心为他的人物命名。此事看似简单,却可见作家写作风格和态度的一斑。

语言是小说鹏程的翅膀。《石头记》在语言上下了相当的功夫。除了前面提到的含金量 ------ 就是字里行间高水平镶嵌着的作者的思想、态度和情感------总的感觉,它语言精致,时带诙谐;描写到位,细致如深雕细琢。实例本文已举许多,再如这段:

太阳升起来了,明媚温暖的光辉照耀着孩子和石人,在他们的衣褶和肌肉下边,投下玫瑰色的暗影。蓝色的雾霭和更蓝一些的炊烟,在阳光的热力下升腾着、蒸蔚着。风在墙头的草棵间絮语,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温馨甘甜气息,摩挲着孩子的面颊和头发。钟声在远处什么地方回荡,清越又悠远……

如果需要,作者还会提供如诗般的情景,比如对远方号子声的那段描绘。如果说语言的含金量和深雕细琢是优秀中短篇小说必不可少的成素,那么情景烘托则是她的锦上添花。

这次回国有幸认识黄良,言谈间感觉他是个深沉果敢的人。他和我分享说:少年写诗因感情;青年写散文因理想,中年写小说因信仰,老年写杂文因思想。四十六岁的他,已准备把自己归属老年并考虑主攻杂文。我相信他会写出出色的、破立互见的杂文来。我也同样期盼着他新的小说力作。以他的语言能力、阅历和思想深度,杂文或小说,我都相信黄良作品的文学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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