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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短篇:荷塘已无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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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9 17: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四爷说:在以前这池塘里的水可清澈着哩!那时的池塘里水也很深,一个猛子扎下去,待换口气才能探得到底。村里人吃水、庄稼用水全在这口塘里,到这个季节池塘里满是荷叶,早晨都能嗅到荷花的清香。
  四爷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牵着的小孙子,俯身捡起一块石子儿,高扬起手扔向池塘,“嗒”地一声闷响,小石块重重的落进淤泥里,泥浆四溅散落在细软无助的荷叶上。
  杨婶掀起撮箕里的垃圾用力地倒向塘堤下,垃圾堆已经高于塘堤,而且在这一围早就形成新的垃圾堤。杨婶斜睨着眼瞟了一下池塘,左手举起扫帚拍拍右手里的撮箕,灰渣还没落定,她已转身走开。
  杨大叔近一年来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春夏秋冬,他最喜欢做的事,也不得不做的事,就是隔一段时间把他家倒在塘堤边的垃圾堆中,那些不能被泥土消化掉的,白的、黄的、黑的、绿的等色彩艳丽的塑料包装袋或是塑胶、硬纸壳、碎布料等、甚至还有他刚满月的孙子的尿不湿,打扫到一起焚烧掉。这项净化工作,他做得很热心也很勤快,他深知大风起兮时,这一股脑儿的全都会被送回到他的家里去。今天虽然塑料袋不多,烧得不太过瘾,但想到今后可能连这点乐趣都享受不到了,也不再去计较多与少。杨大叔习惯性的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烟来,很麻利的塞进自己的嘴里,用打火机点烟的同时又点燃了堆积的塑料袋。不一会儿一阵焦臭味升起,盘旋在塘堤边,弥漫开来。四爷的小孙子挣脱开爷爷拉着他的手,就地拾起一根木棍拔弄起火苗玩。
  唉!发出这声长叹还带着啧啧声的,是村里最年长的一位前辈,大伙不太清楚他的名号,因为他年事已高,很少出门走动,更别谈和我们这帮年龄辈份都有着悬殊的人聚集在一起,可他今天就站在我们这群人中间,还跟着我们一起围观这方池塘。但他又是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年青的一代虽不认识,年老的一辈却对他分外尊敬,所以他说话的时候,我们就不再出声,虽然关于这口池塘,现在大伙都想踊跃发言。老先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相当于跨越时空进入了这口池塘与村里人休戚相关的历史。太过遥远的我们都不甚明了,权当是个传说。上辈人熟知的曾在我们面前津津乐道过,颇具资本的是从公有制开始的。老先生已说道,那些年队里分鱼的事,显然刚谈到集体所有制。经历过这些二三事的村人,脸上都抑制不住的现出一丝久远的微笑。
  于是乎,知道的人就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插话。王婆说,那年这口池塘里长满了水花生,差点围困死了一池莲藕。队里给她分工,让她下塘锄水花生。她说,她还捉到不少鱼,而那些鱼她没交公,全带回家吃了,吃得有点提心吊胆。这时却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在这池塘将要完结前,能得到一个解脱似的。
  有关在池塘里偷鱼这话题一扯开,果然引起人群里强哥的浓厚兴趣。强哥的小名叫喜头鱼,打鱼摸虾自然是他的强项,在今天以前他还是靠这项浑然天成的手艺为生的,在街市上租一摊位卖鱼卖虾,他自家有一农田改造成了一口塘,还在村里承包了一口,但不是这口。他抢着说道,那一年我在这池塘里钓黑鱼时,跟村长大吵了一架,还曾理论过黑鱼本就是野生地,不属于集体。喜头鱼又说道,村长还不知道吧。春季的时候,我用钢叉叉过排卵的白鲢;夏天的晚上,又向池塘里扔过爆炸钩,上钩的都是草鱼和青鱼。那时候只是偷着吃,现在就要拿去卖钱啦。
  喜头鱼略带滑稽的腔调,逗得我们哄然大笑。老村长自来到池塘边就没说过话,表情很是严肃,这时脸上却似笑非笑。此前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我们斜对面的塘堤。这是口近似于长方形又不太规则的池塘,我们所站立的位置处在长方形宽的这边,正对面是一丛小树林,与我们同侧的是稻场和住宅,我们正站在原先是村人取水用的台阶,现在是堆垃圾的塘堤上,纵观整个池塘。斜对面靠近我们这侧的有先前石头垒起来的,用于抽水灌溉农田的沟渠,以前耕牛常在那块饮水,记忆中夏天的夕阳下劳累一天的耕牛,也在那块把自己浸泡在水中露出两个鼻孔和犄角消暑。老村长目光所及的塘堤下是村里的良田百亩,那些年只要池塘有水,下面的农田就不愁没水。而让老村长忧愁过的却是九八年的那场洪灾,他曾在塘堤上坚守过。我们的嬉笑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在的眼前。眼前的塘堤下水田还是水田,长的不是禾苗,却滋生出许多新鲜的物种来。一条宽阔的水泥马路霸道地横卧在水田中央,隔断了下游的水源,导致下游的水田和池塘现如今全靠老天赐水。低矮的过渡房,一列一列地栽在水田里,比插的秧苗还整齐,不像我们这边还暂存的农舍这般错落。很显然,这是政府统一规划的功劳,让村人失去了田和地,得到了补贴住进了格调一致的鸟笼里。终于使得村人在这播种的季节里,可以围在池塘边打发上午的时光,祭奠曾经劳动的快乐。这的确本应该是个春耕的季节,我们这些人也本应该在塘堤下面的水田里耕作,而现在塘堤下的农田里杂草茂盛,既使再荒芜的地方,杂草也会很自觉地生长出来,只不过原来绿油油的秧苗,被参差不齐的杂草所取代,远远看去还是一片青青葱葱欣欣向荣的景象,根本不需要我们费心。再说那边还在修路呢,政府早有规划,也不必让我们瞎操心,大伙尽可放心地围在这口池塘边谈天说地。此刻老村长的目光掠扫过身边的众人,又望向从沟渠延伸至马路的路口。忽而,人群又是一阵静默,开始观望。我们的目光也望着路口,目光中是期待、是恐慌还是茫然?谁也说不清楚,当然人们很清楚的是,这口伴随着村人世代生活的池塘,很快就没有了、消失了,就像我们在一瞬间都变成了没有田和地的农民一样,这种感触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地,所以现在没人说话。
  “嘎吱”一声响,正对面支撑着那片小树林的一棵苍老的大树,那大树叫什么名字,我们也不知道,因为它太老了,倾倒向池塘中,一群憩息在树上的鸟儿扑腾着飞向天空,在我们还没回过神来时,它们已消散在天际。而我们的目光又集聚在池塘里,蓦地感到眼前一片衰败。那棵倾倒的古树不是很高却主干粗壮枝繁叶茂,那棵老树倒下的时候牵扯动了攀附其身的藤条,压倒一大片小树,据说那藤条里还有金银花。于是,我们眼前得以豁然一亮,起初我们都认为小树林后的风景很美,果然如此,是插着无数面、不同颜色小旗的村里的混凝土搅拌站。大树倒下是因为它的根没有了依附,它的根本来盘居在塘堤上,塘堤却被池水洗刷淘空,它的根是要抓住水伸进淤泥里的,但池塘里的水在几天前就不停地向外排放,淤泥变成了污泥,终于它倒下了,在我们的眼前。
  池塘里的水快流干了,连水自己都不知道该流向哪里,原来引水至田间的沟渠被堵塞、被破坏,水也突然迷失了自己,找不到方向,压稼不再把它招唤,等着它、蹂躏它的是杂草,其实,水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为它已然是一滩污水,它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穿梭在杂草丛中,求得安生。
  池塘里的水快流干了,宋伯还牵着村里唯一的一头耕牛,在它熟悉的沟渠边找水喝,沟里已经见底早就没水了,池塘里也只剩下污泥和刚抽出尖的荷叶,一洼浅水在池塘深处。宋伯松开手里的僵绳让他的牛自己去找水喝,耕牛获得了自由,只是这自由来得太突然太短暂。
  宋伯沿着塘堤踏着垃圾踱步加入到我们的阵营中。宋伯说,可怜!那棵树也倒啦。谁都看见了但没人以此做话题,这时大家好像都不想说话,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期望发生又不忍心看到的景象出现,四爷也把他的小孙子抱在了怀里。宋伯又说,老人们以前不是常说那棵树下有条鸡冠蛇吗?可没人见过。青蛇倒是有一条,但也只在那一年出来过一次。那年夏天农闲的时候,我们都坐在池塘边乘凉,那条青蛇在池塘里游弋,还是我最先看到的。那条蛇可是我平生亲眼见过的最大的一条蛇,足足有一冲担长,扁担那么粗。当时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还年轻着呢,围着池塘追着它看……
  那捉到没有啊?喜头鱼打断宋伯的回忆追问道。
  宋伯见有人回应很是高兴,笑着说,你那时还是个小屁孩呢。谁敢捉,也没人去捉。那青蛇围着池塘溜一圈,游到那棵大树下就不见了,这些年再也没见到它出现过。
  喜头鱼很有些失望的叹口气,既而双手抡着胳膊说,要是有我在,捉住它绝对卖个好价钱。喜头鱼使劲地摇摇头,只恨生不逢时。喜头鱼又说,这些年他总是走背运。在这口塘里都没捞到什么钱。前年建新叔家在塘堤边修厕所砸破了一窝王八蛋,我就再也没捉到王八了。去年刘伯嫌自家门前的出场太小,就在塘堤边填了一大块,跟着住塘堤边的家家都向池塘里倒垃圾扩大面积,不就是为了还建算钱吗?搞得我那年下地笼总是一无所获,在泥鳅鳝鱼上损失了不少啊。今年眼看着要到小龙虾上市的季节,可这池塘……,喜头鱼摆摆手,似乎很无奈,无奈他的营生。突然他破口大骂一声,又嘟嚷道,我家大马路下面的池塘里水不过膝,不知道刚种下的莲耦,长不长得起来哦?
  涛哥终于说话了,他现在是这口池塘的主人,他承包了这口池塘有三年,今年是第三个年头。涛哥说,前些年你们承包这口塘的时候,它还像口塘,鱼肥虾壮的。一到我手上,这塘不是被淤泥溢满,就是被垃圾填满,污泥齐腰深。养了两年的鱼长得精瘦,年前我一狠心,把鱼全捞起来,当鱼苗给卖了。便种下一塘莲耦,荷叶才刚冒尖呢。现在可好,有补偿又怎样,可惜了这口塘……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猛地响起了清脆的手机铃声,大伙循声望去,从路口疾步走过来一个人,不是村里的,大伙忽然意识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那人边走边对着手机讲话,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就是想让围在池塘边的我们,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来是干什么的。他对着手机说道,我现在已经到了池塘边,这口塘大概就两三亩的样子,水都排放干了,有鱼也被人捉啦,只有些刚种下的荷叶,钱都赔付了怕什么,很快地,马上开工,绝不影响工程进度,很快的。他的话音未落,很快地,路口就驶来一台挖土机,两台推土机,很快的跟着两辆载满渣土的解放轻卡。
  一台挖土机,两台推土机,雄纠纠气昂昂地穿过夹道,但并不是在欢迎它们的人群,又再次进入我们的视野,一路开进了池塘里。“轰”地一声响,紧跟其后的那辆解放轻卡将满车的渣土卸在了塘堤边,为挖土机、推土机下塘工作铺平道路,使得我们大家都很无语,因为扬起的灰尘太大。还惊吓到,正在池塘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喝水的耕牛,耕牛仿佛从没看见过这种庞然大物来跟它抢水喝,顾不得脚下的烂泥,拼着老命的奔向我们这边来,好似在向我们求助。可机械的轰鸣声又把它吓坏,它猛地停住脚,抬起犄角昂头观望站在挖土机、推土机后的人群,然后伸长脖子无助的长哞一声,既而又奔跑向池塘的深处,新生的荷叶被它踢得满天飞舞,污泥已浸过它的四条腿,它越陷越深,越是挣扎,越陷越深。适才讲电话的工头握着手机指着陷入绝境的耕牛,怒喊道,谁家的牛啊?不能让牛阻止了咱填塘建房的工程进度。
  宋伯气急败坏之下,直接冲进池塘里去牵耕牛,嘴里直咕哝着,造孽啊。塘堤边茫然不知所措的我们渐渐散去,却又新到一批人来看热闹。老先生可能很早就离开,人群里没看到他的身影,四爷的小孙子在四爷的怀里哭闹着要看挖土机挖土。几个小孩子不停地向池塘中央扔石块,又一辆解放轻卡满载着渣土驶进池塘,终于那片耷拉在污泥上的荷叶被渣土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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