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诗抄{第二部分}

龙安

正月初八

我写作，是尽力在别处听见
自己在说话，正是在这种
努力之中，主观不再谈论自己，不再为
自己辩护。它以螺旋形返回
另一个地方，被忽略的地方，不协调的地方，
被流放的地方，充满危险的地方：
既然自我已不再是自己，那么在想象
他的角色的第三人称用叙述的方式
来到我，我的写作中。

      正月初九

在溪边洗衣服，我喜欢听这些谦卑的农妇
谈论自己的生活，用一种回顾性的平静
倾述过去的事情，好像这些事情
与她们无关，仅仅只发生
在曾经历它们的时间与空间里。
她们不怜悯自己，也不怜悯
倾听者，更不会监督言语活动，
她们只是把自己包容在她们
不了解的一种陈述情境的雾气之中。

     正月初十

我走过这一片正在大兴土木的别墅群，
去对面的才仕大道等公交车。
路边，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往一台
转动的机器里铲沙子。两个男人
蹲在无护网的脚手架上把泥浆抹在红色的墙上。

这些建了一半或刚完工的四层的楼房
耸现在一片空旷的寂寞里
是多么的坚硬，粗糙，冷漠。哦。幸福的是
这个上午的光线恬静，专注，一点儿
也不急躁，以及稀泥路上的水坑
倒映又灰又蓝的早春的天空。

      正月十一

我喜欢活在当下，也就是说在现在的这一刻里
我感受我的存在，用我的躯体：
正是这个躯体在我的言语活动的生产
与这种生产所依赖的漂浮的欲望之间
承担连接的功能，一种觉醒的扩展：
我的存在才得以进入写作，我才能以语言的自我言说
经历整个与生俱来的时代与生活。

      正月十二

这个只有两百人口的小村子逐渐恢复
往日的平静：出走的继续出走的号角，
守望的继续守望的沉默。
我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去南山脚下的菜地里
摘已暴芽的青菜。节日的喜庆像炊烟
在上升的气流里变得稀薄，由浓黑转为丝带状的白。
站在溪边的那颗桂花树，不知为什么让我
想起梦里一位羞涩又矜持总是无缘相见的情人。
春雨过后的阳光显得格外的清晰，安宁；
这郊外的寂静在它的强化与照亮下
汇聚成一种温柔的汹涌。

      正月十三

我从村长那里领到两个纸扎的四边形的灯笼，六根
蜡烛，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一根圆柱体前端带有插销的木棍。

也就是说，我将作为一个舞板龙灯的表演者
出席元宵节具有地方性的欢庆活动。

今晚，我们开始热身，用民俗的仪式
把欢庆洒向迷糊的大街小巷。

       正月十四

与其说天在下雨，不如说是空气中
飘着水雾：湿湿的，冷冷的，
一种白色的漂移物。
他骑着儿子的自行车，去离家
有七华里的超市买东西。
十几年过去了，心肠铁硬把他引向
一种枯燥的，苦行僧式的，无任何感情
抒发的写作。怀旧，主观主义，
内在心志——他对这些脆弱的自我放纵
不屑一顾。可是在他陷入孤立无援的书写中
对要找到的答案依然毫无进展。

     正月十五

从初一到十五，我用写作
来经历农历中乡村的时光：这个
依赖重复与稳定来建构喜庆的正月。
我想，这种写作的冲动最初
来自躯体存储的情感，它从一种
可感的对象开始，于是在书写中
遇到可为其发现的言语活动的思考，
正是这种思考从当时的智力文化中
提取一种抽象的作用：这样一来，
从初一到十五就诞生出一日一首的语言艺术。
在此过程中，这种写作方式
对于随笔的挚爱有意要
综合日常体验，哲学概念和真实的修辞形式的时刻
来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