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广场

章老三

我是广场

---- 有感于广场立起孔子像


在这个没有人说话的喧嚣夜晚
我悄悄地向你承认，我，（小声地）就是广场

其实，以前也许我不是叫广场
在我走在街上，正努力回忆着自己名字的一个早上
一个人突然转过身来，指着我的鼻子说：广场！
我立刻被铲除为一个广场

为了鼓励我保持死亡
党把一座纪念碑，建在我仍然跳动的心脏上
我想悄悄爬起来，认真想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叫广场
十亿人民突然指着我说：广场！否则下场！
于是我只好乖乖躺好，认罪伏法做个好广场

人们于是把我高挂在国家的额头上
在没有月亮的生命之夜
人们把我当作月亮，吊在风中晾干

人们用手指试探我的鼻孔，正式确认我死亡后
开始愉快地参观我的尸体，拍照留念
我突然在虚无中坐起，我，是不是真叫广场？
这时一位少先队员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长发
他涂满红唇膏的嘴恶狠狠地吻了我一下
再给我当头一棒，把我打回原形，镇压为广场
我正要争辩，千千万万个少先队员已经涌上前来
他们手持鲜花，激动欢呼：广场广场！热烈广场！广场广场！万寿无疆！

孩子们的纯真使我深受感动，我热泪盈眶
我开始怀疑自己很可能真的叫广场
于是我一咬牙，双腿一伸，再度光荣地死作广场
让孩子们可以在我的乳房上跳舞，歌唱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开始深信自己确实名叫广场
并且深深追悔自己当年落后的阶级观念
我竟然，我竟然曾无耻地怀疑自己不是广场……

后来人们在我的嘴巴上建了一个纪念堂
我的口腔里面被放进了一具尸体
我一旦想开口说话，我就只能说：狼！

我口内的尸体使我极度不安，我到底是个人民广场！
于是我愤怒地坐起来，用舌头顶出了尸体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是广场！
可是子弹已经从四面八方向我飞来，叮叮当当

双手抱紧我千疮百孔的头颅
我痛哭流涕，趴在地面上
我说：别，别，别开枪，我也就他妈一破广场
这时无数少先队员又蜂拥而至，把所有鲜花都插到我头上

这时我明白，在无尽时空里
只要我活着就极度可耻，只要我死了就无限辉煌

躺在荒凉的土地上，我再度怀疑自己曾经不是广场
也许我曾是草原，也许我曾是山岗
也许我是白鹰，也许我是苍狼
也许我曾是白衣少女
正头戴鲜花，坐在镜子旁
也许，我是你曾经的沧海，青烟般飘于虚无的时间之上

可是，事到如今，我已经记不得我生于何处，死于何方
我刚放入时间之河就溶化，一被打捞起来就涸干

好吧，最后我说：我，是一广场
因为我知道，要好好活在这片土地上，必先举手投降
于是我把十只手指，竖在耳朵之上
化作十面红旗，迎风飘扬

是，我是广场，在人类面前我就得他妈是一广场
在你批评和我自我批评之间的缝隙里
在一辆坦克和一枚金币的两面夹攻中
我无限贬义成，一片薄薄的伟大广场
在人民无限需要意义的精神世界中
我早就被推举为灯笼，热热闹闹的，欢天喜地的
我被挂在国家冰凉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