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六题

草树

1


宜黄


你的燃烧没能照亮多少面孔
却照亮了一个地名——
宜黄。包括我，众多围观的面孔之一
仍处阴影中。
我只能想象你生命燃烧的前夜
是如何打倒自己又站起，一个人盯着
那爬上墙壁的蟑螂——它如此可恶，突然间
又变得珍贵，你的耳朵里提前响起窗外
隆隆开来的机器的轰鸣。它的庞大反衬你的卑微。你
像一团火球从屋顶滚下。
像一块燃烧的石头落进了泥沼。迸溅开来。更不平。
陷落。仍处于黑暗之中。
但你照亮了树枝和黑夜。
大地疼痛。微微颤抖。
人群散去。报纸跌进遗忘的篓子。
时间将掩埋一切。是的。但我
一直听见你在地下世界狂呼的声音
带着树枝的爆裂声
皮肉的焦臭。


2


钟如九



远处泊着银色的巨鸟。
彬彬有礼的语言泊在空姐温柔的嗓眼。
候机厅，一个穹窿华美的港口
迎送着来去的帆。

但是钟如九你一个普通的、悲痛的女人今天只有厕所
供你容身。只有那个woman的字样和那个长发裙子模样的图标
以及一则微博
可以拯救你。

我只能猜想你的悲伤，慌乱和愤怒。

恐惧填满了你的眼神：面对外面杂乱的脚步
决不可能像你我当初躲在童年的麦丛
强胸中满溢抑制不住的笑声。


3


安元鼎的救赎



把手伸给他就失去了手。


谈话的时候他戴着宽檐帽，肃立在制服里。
他的手指密集但有缝隙
堵不住嘴巴。

给他但现在摘掉他的帽子。
他的意志只是充满了气体。
一辆辆由贪欲发动的、封闭的汽车
碾碎了夜色。

铁链的声音
在铁的耳朵里回响。

沼泽里，没有洗刷可言。


4


致谢朝平


关中连夜雨，疑是亲人泪。
——谢朝平



见到妻子你也不必哭泣，想想
黑夜的拘捕令
何以跨越了长江？

大堤雄伟。长江壮阔。波光粼粼。
断裂的草根破土而出，
它们熟练地生活一如往昔。
你采集草叶的语言，想想，是如何
开罪了夜风？

锯子两端都不是正义。
抓住锯齿，你注定流血，注定在它的峰谷中
沉浮。

三十天的屈辱滋养了词语，
你运笔必更加自如。
你要顶住隆隆开来的压路机
即便嘴唇被掩埋，
舌头被碾碎。

大堤雄伟。长江壮阔。波光粼粼。




2010-11-1


5

徘徊在看守所外的爱情



她没有名字。或者说她的名字
像高墙外的无名植物
开过爱情的花朵，如今都已凋谢
没有了痕迹。
远处。山坡荒凉，在持续两年的大雨里
坍塌，一个巨大的空洞。
只有她听见，一声短暂的轰响。
一双手露出泥水。太远了，她无法
去拯救：年轻的生命，悲伤的爱情。
她的脖子疲倦了。她的守望里
一直是钢枪和绿军装，手铐和冤屈
黑暗里一团渐渐熄灭的火焰。
一只热喷喷的馒头在寒风里
迅速冷却。她不敢呼喊，像当初
在田野上呼喊树林欢畅的雁阵
或在他窗口下，轻轻唤一声
门口就出现了他的脸。不，不。
呼喊，布满铁丝网的天空夺去了她
呼喊的冲动。她也不敢想象警棍下
血肉模糊的脸，
无法辨认它死去的机灵和活泼
热烈和真挚。世上这样的故事太多
就像芦絮在秋风中飘扬，杳无
声息。一声枪响。一块石头
倒在水里，冒出几个微弱的水泡
顷刻就消失了。世界那样平静
恐怖，如一片苍凉的沙漠。
绝望里，她转身，回头走，试图回到那个
曾经叫“人间”的地方。


2010-6-10


6

赵作海


五月的暖风中，我看见
你的寒冷：瑟瑟发抖，仿佛被冰冻十年的身体
瞬间解冻。

阳光刺眼。你看不清河南
柳色死去多年。榆树怎么能撑得住
沉重的时间？一幅手铐解开。另一幅
深陷，以什么样的钥匙可以将它
开启？

十年阴雨，浇透了灰烬
你吹，能重燃火星？我知道你不会吹了。
水流。汹涌。从四面八方
灌进破漏的船。

窦娥早已死去。蝉在八月的囚笼
浩大的呼喊，被冰冷的铁熄灭。一只空壳
不能打捞记忆。

满身的嘴巴辩解。
沉默。
不上诉。

画押。搜身。照相。
洗厕所。擦地板。当洗衣机
做肉飞机。
喝菜叶汤。洗冷水澡。
干苦工。在床板缝里扣烟蒂，
从钟表的消逝里进入
黑暗的沉闷。

打蚊子。一晚五十个。五十个蚊子的死亡维系着
你活着的时间。
猫下。脱光。面对十二月的墙壁
抱头，阴茎
缩进紫黑，以整个身体拱起大脑的空白里
唯一的信息：（赵作海），到！

铁门的响动，狱警
恶狠狠的训斥，以及墙上子弹一样的律令引发的波澜
渐渐消失。星期天消失
春天消失
你消失。

你消失太久。噢，不，十一年，不算太久。
真相还给你正义。法律还给你正义。以多么短的时间：
十天。十天就还给了你自由
十天就还给你
祖国的蓝天、河南的村庄
黄河和它宏伟的大堤
绿树和它碧绿的原野。

被害人已经复活。你
将怎样从死亡的时间里复活？



201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