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去灾伤【中】

碧杨树

中篇：玉树

前序

玉树又在它迎接曙光之际
延长很多人的睡眠，山桃树等来的鸟
都带着骨折的陈伤，它们展翅，恢复天空的蓝

1
我爱这些人，将不久失去他们的回声
他们打量我素面的眼神
等着最后一面，没有感觉遗憾的委屈
我爱这些人，让他们亲手放飞信鸽
把豪迈的遗言，带进纪念馆，石雕群，公墓园

用药物纠正他们塌陷的额骨，向他们投递面包
他们暂时抱病躺下，陪我过完没有歹徒的夜
手挽手，一起笑到最后
我发现他们生育高地的城镇，
流窜的碎石头，慌乱地围攻孩子

2
我要盆水清澈，洗亮失眠鱼的蓝眼睛
它们坐在这一汪浅水湖中
吐出水花，吐出音乐

洗净露在石缝外的手，它握着完整的昨夜
孩子不知道，昨夜另一只手，在哪借宿
丢在操场上，教室里，饭桌上
两只手在塌陷的床头，失去联络

她画穿紫色旗袍的妈妈，买早餐去了
她指使手指，画出葡萄棚外，葱绿的牧场
她看到的小马驹跑完山路，看到大海

3
玉树有太多的顶梁柱，康巴汉子
在容身的地裂，时间折叠呼吸，迷乱知觉
他们目视花苞鼓起朝阳的色泽


想一想疲惫怀里的女人，一次分食苹果
刀叉不备，刃刃相逢，刃刃牵线
过了桥，心窝刻下祖国地图的人
用临咽气的力量，喊出“中国，玉树”

4
玉树女人，迟迟不肯
交出她的温柔，过完一个
没有时间
划痕的好时光，民居已是墓地蝶穴
风轻风重，都记录水掉进乌云下的位置
献花的时间未结束
未停止
未凝固
低唤出她的乳名

5

这风刮到黎明，碎在地上的黑雾
轻一片，浊一片
路上要关心的人
从早等到晚
从白等到黑
等到有人落泪，等到人
把自己的繁华带入陌生地
一个人站在黑夜
一个人睡在白昼



在玉树，我弯腰，可以抱着烛火
我的眉毛，挂霜，闪烁着盐光
候鸟回来了，我冷下来对苍天的闭眼
零乱的森林里，坡上，坡下，都有人找泉水

6
空下来的嘴唇，封锁舌头的时候
只能在纸上
画出地理
现状的草图，食言了
它和它的北国风光
隔离了太久
从去年到今天，计算疼和痛的地方
比一剂绝育药，释放孤身人的旅行

头疼的人躺下，头颅里
挤满悲怆的画像
空下来的嘴唇，空下唱
民谣的劲头

7
空下来的嘴唇，跟空下来的舌头
一样 在污言训斥某些人爱过的日子
一样 过不完的黑夜，去偷摘
瀑雨中的柿子，虐待，挂在母乳上的柿子
去盗取墓床上的柿子，喊它不入人类的名字

空下来的嘴唇，跟
空下来的眼睛
一样 顾及自己 参与
练兵的国家，险前神算
神速抵达灾区

8
把今夜的呼吸
分一半给明天过滤口中的药渣
在灾区，明天，又一个失踪的人
回到病房，回到验明身份的病床上
没有预兆的裂伤，一次性写入
本月的病历书
档案
慰问信
大家一次性接纳灾民的，顾不上
健康的善良精神

9
我们为啥，裁纸扎花
孤芳镜子里
最深的地方，掩目埋身
发觉黎明
让一个人的呼吸
轻到沉默
静止漂泊天意的
表决的
话柄
放行东风前的乌云
要在另一处，另一个日期
找回另一个人的灾荒，经受天灾的
狂虐人性的
炼狱

10
还要将
黄花
盘在头发上嘛
远方的家书，刚揣入怀中
将一个恋字的气息，留在新婚的房间
一碗药，给
养胎的村妇，调理腹中的吉祥
用孩子啼哭的声音
引出身陷干石裂中的夜莺歌喉
这碗口边沿的饭香，改期
或延期诱馋
眼望的良田，实现
春播秋收的好年景

11
在这里
不应该
树立无字碑
大悲与小痛，统一起来
墙倒屋塌的惨景
我看体弱的人群，交出繁杂的病种
在瞬间停止
外援的手，我看我景仰的脸
我能把手里的温暖，分给他们冰冷的额骨
那里向着
伟大的家园，捧起
眉宇间的尘土

12
人醒来驱逐石头，这失神的体魄
压着冷漠人情的栈道
我们心揣使者的礼节，前来这里定居
安心改修
山路的险处，有一大批
雪花下盖着春天

13
玉树
　　
跃出祖国山河的朝阳
刚沐浴那些鲜嫩如花的脸
刚听到发音的文字，在纸上拼合山地花园
顷刻间，窜出地壳的黑暗
冲撞地面的光明
　　
小镇占有的弹丸之地
顷刻间纵横裂开
吞食树冠的绿荫、鸟语，和清晨的第一滴甘露
我的亲人，踩在哪一寸泥土，患上肉体毁灭的伤
这一次，一个遇难者
不是草药可以恢复善良的笑声
　　
玉树我的玉树
正上演生命见证关爱的奇迹
活着的人，疼到阻碍呼吸的人，重温生命的人
没有来得及预料，哪些人
在那些分秒间承担别人的危难
　　
抱着大国有大爱的信念，熬过这次伤痛
还在那片故土上，建造
起居室、街道、学校……还有……
还有围绕它们如烟的垂柳，宽广的放牧场
　　
活着，象三江的源头，纯真地活着
要遗弃这涂血的画面
要在一棵树上，找到晚春的花骨
为孕育果实，找回流浪的蜂，酿造蜜的汁液

14
与大地同居
——祭4.14玉树大地震的遇难者
　　
是大地底层的折裂
撕破玉树这幅生命构筑的壮绵
伸伸手，从昨夜天空抓回来的星辉
还没有来得及，向玉树的大地撒播
黑暗扑来，在隔离目光的瞬间
一个民族生息的圣地
闪现血的光，飞溅到悲痛的音谱里
　　
一个挤压脊梁的天灾
疼了头颅，停在那几十秒中的记忆
由此，错过一场正午的婚礼
隔断一个孕妇生育的日期，奔向校门的路
此刻，间隔一个天堂的距离
大路，小路，还有那些过不去的崖
一同陷入地的裂缝
　　
这个春天，不该用花蕾埋葬蜜蜂
带着一群灵魂持有者的思想匆匆收场
听，一根骨头敲响大地的颤音
不，失散的不只是同胞的躯体
到此处相识骨肉的亲人，已不是旧日子里
给我血缘的父母亲，兄弟姐妹和我的妻
割下一个人的爱，便在这举行了离别仪式
　　
就让我去结识一群人，去另一个天涯同居
割下一个人的情，便在泥土上净化身心的幸福
根植在一只蝶居住过的树下与大地同居
等着一个纪念的祭日，能不能
在我亲人的身上，找到属于我的胎记

15
月光下的格桑花
　　
柔和的格桑花，撑开伞状的花瓣
碰落风中的月色，遍地甘露泛起磷光
我躺在牧场中央，一根箫，吹乱了天际流星
　　
换了新主人的马，从河边跑回村庄
对着宅基上的裂伤，原地奔腾，打着圈儿
将脖子贴在木桩上
默默地抚摩主人遗留的手纹
它仰天，看着银河，蓄不下它的一滴泪水
不停地向着知更鸟嘶鸣
　　
我很快拿走，废墟上雨水的痕印
擎起烛光，找到昨日中华民族汇集的大爱
给马插上一束格桑花，牵着它
向着天籁悠扬的山川河流走去
　　
“马啊，今夜，我是你身边的康巴汉子
给你唱民歌，唱牧歌”
一起睡在格桑花芬芳的山岗
一堆篝火将我们俩的睡眠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