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洪叙情系列一组：密雪

一土

叙情：密雪（组诗）
                    王浩洪
《密雪》
它们在空中碰撞
所以，很细
它们比冬天的雨更小
比雨下得还密
雪跟雨最大的不同
就在于它不奔跑
没有雨那么夸张，忙乱
那么着急
它们在空中舞蹈
它们碰撞，追逐，拥抱，游戏
但它们并不混乱，并不因匆忙
改变主意。它们
缓缓地降落，沉降中还有扬起
像上苍给人间恩赐礼物
从容，悠然，居高，不急
它们是上帝的一些孩子
它们是一些洁白
所以它们缓慢地走，它们走得
很有秩序
2010-1-5雪正紧时

《纸上黄河》
我第一次看到黄河
是在公社的墙壁上
黄河像一条蚯蚓，在土里
寻找出路。它不知道海
只知道拐弯
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南
老是走错了地方

《过赤壁》
总要想起那个老人
他有很多时间
研究明月、清风、扁舟和酒
他坐着，或者行走
坐着时，身与清风流放
走动时，心停于止水的地方
他耕种，或者叙友
却把熟酒倾入水中，还原成水
把身体在江上放平
头颅随明月飞升
他有很多时间枕着江山
但不把它踩在脚下
他将明月拥入怀中
却不把它裹进衣衫
他不像我们这样忙
不用隔着房屋和青山说话
不用洗洁精和染发剂
也不把肉身塞进钢铁里
他有很多时间
所以，他热爱那些缓慢的事物
也把话说得很好。譬如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就比那个纪委书记的报告
说得好听

※ 苏轼《赤壁赋》文句：“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
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听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
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所共适。”


《读卢卫平的煤与雪》
读到卢卫平的煤与雪时
天也在下雪。雪覆盖煤
煤落满了雪
我看见了雪的白
也看得见煤的黑
雪白，煤黑，煤黑，雪白
雪像雪那样白，煤像煤那么黑
我知道煤一点燃
就没有了白。我还知道
煤没有燃烧
雪就依然是雪
2010-1-15

《完美或缺陷主义》
喜欢李白，爱
一个人看月亮
想把它摘下来
挂在胸前，或者
把房子迁到它身上
所以
经常从地上走失
经常把头撞破
经常把秋天当作春天
经常想，月亮是圆的
就应该
像太阳那样发光
2009-12-31中午

《独饮》
一个有酒的晚餐
独饮。咸鱼和青菜
酒是儿子带回的，法国廊酒D.O.M
比我送别人或别人送我的
要好许多。没有痛。我不知道
为什么还要饮酒。为什么
要一个人独饮。饮酒之后
脸红，心跳，洗碗碟时
手不会冷。饮酒之后
可以写一首诗，童年的翅膀
在笼子外面飞翔。饮酒之后
我用两只手抱住酒瓶
把这法国人制造的中药酒
搂紧

《夕照记》
那年初夏，英山县政府五楼
县志办公室里。我
跟程铁强主任说完了修志工作
抬起头把眼光放到窗外
第一次看见了大别山景
绿树如海，一望无际
山峦起伏，波涛伫立
下午五点的阳光
洒下一望无际的温柔
这金黄与碧绿吻合得神奇
移步窗前，楼顶，我
醉在下午的景色里。直到
夕阳西沉，茶过三巡，直到
许多年后的一个下午
我坐在自己的阳台上，看高楼遮蔽天空
又记起那绿与黄的一望无际
2010-1-5

《溪涧记》
灌木在岸上昌盛
枝条勾结，叶子牵手
水，在最低的暗处奔走
在叶子的覆盖下奔走
在色彩的喧嚣里奔走
站在水身旁，傍着水行走
我看见大树明亮，小草润泽
却看不见那些运动
看不见从容，看不见曲折
看不见激动，看不见迫切
在绿的遮蔽下呼吸
在叶的阴影里奔走
我听见花的吟唱，鸟的歌喉
却没有听见那些水
没有歌唱，没有呐喊
没有叹息，没有愤怒
站在水身旁，傍着水行走
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暗处的事物
却知道，水仍在不停地追赶
水还在安静地行走，没有回头
要走到岩石断裂，沟壑纵深
水才会变成瀑布，发出鸣响
水才能望见山顶的日头
2010-1-8

《种花记》
友人送来一株老梅
新枝颀长，逸出，待发
枝头蓓蕾已绽出红，高过树顶
像小小笼灯，点点云霞
我把梅栽进陶盆
那点红，却没有扩大
扩大是低处的骨朵
一些离地最近的
先期开花
它低着头颅规矩地笑
不到顶端
也不扯我说话
我默然良久，想
这棵树来自地面
如果没有迁移，没有搬动
一定是最高的那枝
最早开花
2010-1-12

《江堤行记》
夕阳越过杨树，照在楼市
杨树微暗，楼市金黄，安静
机器
在江堤与楼市的峡谷行走
比杨树和我更低
长江转身的地方
我一回头，夕阳越过楼顶
把光线装进一朵云里，色彩鲜明
云彩兴奋，它不再孤独，它没有图形
突然起风了，杨树追赶杨树
一群鸟雀惊起，掠过
匆匆飞进城市的森林。差一点就
擦亮了暮色，擦亮了虚空，擦亮楼房
这些蚊子一样的雀，没有一只叫喊
没有一只回头，没有一只留在树上
等待天明

《为什么我们没成为大师》
我们有广阔的胸襟
看过世界杯
到过海南岛
听于丹讲过《论语》
还有赵忠祥讲河马
我们有旷远的忧伤
会嗓音沙哑地唱歌
结结巴巴地发言
会装糊涂，会渊博
会喝没有大菜的小酒
把李白的月亮邀请回家
我们还有敏感的神经
把左边的手套戴上右手
听蟋蟀弹琴像人说话
风吹头发脚尖就会发芽
一粒纽扣也在春天开花
我们能
把冬天送入夏日
把黑装进白里
让高楼缠住云朵
让尘埃交出庞大
我们能
用一滴水煮沸大海
把一颗星埋入地下
用手指抵达地球的角落
教蚂蚁跳舞，知了变成青蛙
我们，学习一千种道行
为什么
还不能成为大师
时代的词典里
也没有收入我们的话
2010-1-14

《诗艺》
他们写得多么开阔
像蜻蜓，一会儿点天
一会儿点地，一会儿在水里
一会儿风马牛不相及
他们，在云朵里问候河水
在枣树下谈论羊驼，在出生时
热爱死亡，在烈焰上拥抱雪花
往来于前生后世，翱翔在苍穹万里
始终在途中，从未想过抵达
他们，对太阳不说月亮，对月亮
不谈星星，对星星不说萤火虫儿
对萤火虫儿不说发光
他们像一个木匠，有一身
好手艺，值得学习
我却像一个初恋情人
盯着一个点，钻进了自己心里
在时间里谈论时间
在土地上谈论土地
把体内的痛搬到桌上
不懂得拐弯，只知道
推着石头上山，去看
鲜红的夕阳和远去的小溪
2010-1-16

《席间》
杯里的酒是一样的
举着杯子的手有些不同
皮肤是一样的
话语有些不同。那些
昨天的卑鄙，明天的忠贞，那些
谁有良善，谁少德行
我看见了，又没有看清
灯光一样的亮，头发一样的黑
脸上一样的红。直到
头颅在瞳孔里旋转
楼房在脚下晃动，也没有看见
谁打开了胸膛，没有看见
谁的心在黑暗里发光，像一只
透亮的萤火虫
2010-1-17

《一滴水》
一滴水，它不能选择
要去的地方。不能选择
流向江河，湖海，还是
渗进土地。不能由自己
化为晨雾，露珠，或者
变成乌云，或者雪花
落下。它不能选择去到高山
还是峡谷，不能选择做一次瀑布
还是去浇灌庄稼。它不能选择
歌唱或者痛苦，不能
由自己悲伤，热爱或者回家
它不能选择
不能选择太阳，还是月亮
只能由太阳选择它
2009-12-28

《一朵茶梅》
一朵荼梅开了
一朵茶梅在雨中开放
摇曳或颤栗之后，一滴雨
挂在茶梅的花朵上。一滴雨
像一滴清泪，在花瓣的末端执着
没有落下。我迟疑
要不要伸手，摘掉
花色多么鲜艳
那滴泪，好像不是花的
为什么，花不能放下
2009-12-12


作者简介：王浩洪，湖北黄冈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作协会员，湖北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黄冈市文联名誉主席，市作协副主席。副研究员，编审。70年代开始创作，在《人民日报》《文艺报》《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星星》《诗潮》《十月》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诗集《地上的蚂蚁》《寓言》，出版文学评论集两部。获中国诗歌学会、《诗刊》社、《诗歌月刊》社全国大赛奖。
通联：438000湖北省黄冈市人大常委会。电话：18971700347；13508659307 邮箱：whaohong200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