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洪叙情组诗之一：湘黔路上

一土

叙情：湘黔高速路上
（组诗）
                王浩洪

没有沸腾，我述说；不能冰冻，我叙情。
                  ——题记
《湘黔高速路上》
好些个隧道，没记住姓名
连最长的一个，7.1公里也没有
只记住了另一个：芭蕉溪
穿过隧道，天已垂暮
轻霭敷上了岩石、灌木、山岭
罗列在山腰的寨子
灯火忽地亮了
白炽灯，闪耀光明
像天上的星星散落
温暖，安详，寂静
没有人走动，没有人来看
匆忙如水的机器
没有人来听来了又去的轰鸣
它们不奔跑，不浮起
把宁静和缓慢扩展到巨大
淹没了我的涛声

《漂流事件》
昨天，电话那头，吴家山的溪流里
有一只气筏子，被咆哮和漩涡淹没
冰凉的潭水中，多了些压缩的空气
多了你。这是一个故事
还是一个事故，听到时
你早已开始呼吸，还进过三次餐厅
我只有看着电话，想像那个事件
恶心那些疯狂的水，那些奔跑
那些争先恐后追赶污浊的清洁，那些
嫌弃瘠薄与静谧，钟情浩荡、宽阔
与喧嚣的野心
我想像那条喧闹的河谷，瀑布和气筏子
那些呼叫、惊讶和恐惧的面孔
想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我在看奥运足球或游泳
对电话那头的事件一无所知

《江堤行记》
夕阳越过杨树，照在楼市
杨树微暗，楼市金黄，安静
机器
在江堤与楼市的峡谷行走
比杨树和我更低
长江转身的地方
我一回头，夕阳越过楼顶
把光线装进一朵云里，色彩鲜明
云彩兴奋，它不再孤独，它没有图形
突然起风了，杨树追赶杨树
一群鸟雀惊起，掠过
匆匆飞进城市的森林。差一点就
擦亮了暮色，擦亮了虚空，擦亮楼房
这些蚊子一样的雀，没有一只叫喊
没有一只回头，没有一只留在树上
等待天明

《夕照记》
那年初夏，英山县政府五楼
县志办公室里。我
跟程铁强主任说完了修志工作
抬起头把眼光放到窗外
第一次看见了大别山景
绿树如海，一望无际
山峦起伏，波涛伫立
下午五点的阳光
洒下一望无际的温柔
这金黄与碧绿吻合得神奇
移步窗前，楼顶，我
醉在下午的景色里。直到
夕阳西沉，茶过三巡，直到
许多年后的一个下午
我坐在自己的阳台上，看高楼遮蔽天空
又记起那绿与黄的一望无际

《溪涧记》
灌木在岸上昌盛
枝条勾结，叶子牵手
水，在最低的暗处奔走
在叶子的覆盖下奔走
在色彩的喧嚣里奔走
站在水身旁，傍着水行走
我看见大树明亮，小草润泽
却看不见那些运动
看不见从容，看不见曲折
看不见激动，看不见迫切
在绿的遮蔽下呼吸
在叶的阴影里奔走
我听见花的吟唱，鸟的歌喉
却没有听见那些水
没有歌唱，没有呐喊
没有叹息，没有愤怒
站在水身旁，傍着水行走
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些暗处的事物
却知道，水仍在不停地追赶
水还在安静地行走，没有回头
要走到岩石断裂，沟壑纵深
水才会变成瀑布，发出鸣响
水才能望见山顶的日头

《种花记》
友人送来一株老梅
新枝颀长，逸出，待发
枝头蓓蕾已绽出红，高过树顶
像小小笼灯，点点云霞
我把梅栽进陶盆
那点红，却没有扩大
扩大是低处的骨朵
一些离地最近的
先期开花
它低着头颅规矩地笑
不到顶端
也不扯我说话
我默然良久，想
这棵树来自地面
如果没有迁移，没有搬动
一定是最高的那枝
最早开花

《黄州16楼》
16楼，上午8点
太阳照亮了地上的红瓦
鄂城的西山
长江向南，推不动岸上的青树
掉头转身
绸带上，客轮飘浮
看得见白色的舷
黄州这么远，街道隐约
出租车闪过
没有翅膀，红蚂蚁一般
西山这么近，岗地下的一个湾子
与我隔一条细小的溪涧
一抬腿就能过去，一抬腿
没了南北，一抬腿就忘却思念
那一年，如果周瑜不砍树
教造船的百姓
建一幢楼站在这里
曹操会不会
放弃横槊
只把诗写在赤壁

《凌晨或午夜的长沙》
3点钟，凌晨或午夜
我在28楼的房间醒来
可以看见街道上
车辆水一样流动
在雨中，在明暗的灯光里
忙碌，像一些蚂蚁，成群结队
去寻找它们的归宿
楼下歌厅里，最后一句乐音
震颤，绵长，消失在雨雾中
我醒着，在28楼的房间里
失眠，并且眺望
眺望街道，车辆，雨
眺望大地和中国的睡眠
眺望睡在流动里，醒在
沉睡中的长沙
天空很静，楼宇很静，地很静
它们都在梦里，不能睡去的
只有28楼的一个诗人
以及整个长沙

《单行线街路》
单行线，堵车
街道铺满红黑，被四个轮子占满
两个轮子的机器挤到了路边
一只脚踏到人行道上，停顿或者前进
血肉与骨骼构成的秀气，赤祼着，露在凉鞋里
脚趾饱满，洁净，排列齐整
上面是腿，白晰，修长，性感，圆润
再上面，连着一条牛仔短裙
我知道左边还有一条同样的腿
它们一起支撑着车轮，停止或者进行
停下时，像圆规抻直，移动时，被折叠收起
它们像一根折尺。在我眼中反复
抻直，折叠；折叠，抻直
就在最后一次由直变曲的瞬间
一辆摩托车赶来，用前轮
亲吻了这条直线

《一把艾草》
将口袋里最后两枚硬币
换一把艾蒿回来，挂在门口
用两元钱纪念屈原
这楚国大夫的剑，泽畔诗人的草
像从家乡水塘和田岸边拔来
像孙家大叔悄声挂在我家门前
一样的香，一样在空气里飘
刚才，我站在摊主的车前
没有找到身上的镍币
我差点儿对卖草人说，你
能不能送我一把艾蒿

《乡村生活细部》
有些东西会一直流传
例如大树他爹死了
声音并没有带走
还跟着大树
他一张嘴，他爹的声音就跑了出来
又譬如，莲花她娘走路的样子
桃子她娘说话的神态
细苕他爹爱吃大蒜的习惯
山子他爹一喝就醉的酒
也有一些东西再没有流传
如远志他爹的罗圈腿
水生他娘的关节炎
红姐她娘的独辫子
狗儿他爹的竹烟杆
还有狗儿娘那个狐狸精偷人的故事
都不再流传

《劳动或听工人搬运泥沙》
铁锹在地上铲土
水泥地面上，沙—沙—
声音清亮
工人将楼房的排泄装入车里
运走
完整之后的多余，美遗弃的丑
月亮悬在小区之上
楼沉静而模糊，气息暧昧
铁锹磨擦水泥和沙子
并击打钢铁，很明亮
一会儿，轰鸣烟一样消散
夜，又回到孤单

《在城市的十字路口》
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街道
四条歧路，八道河流
我的心上开着红绿灯
方向却要寻找
太阳隔着钢铁、楼房和江山
不再用影子说话
没有水，不缺空气
时间是个问题
千万别走错
上帝手中的线正在收紧
另一些人在整理领带
往裙子上洒香水
他们都有方向
不走这条路
不来这里

桑眉

真的是，生活就是诗！
《乡村生活细部》？个人最喜欢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