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记忆的新市墟

欧阳杏蓬

非记忆的新市墟
　　
　　新市墟不仅仅是灰色的，还是恐怖的。
　　很多年前，我租住萧岗民房，就被入室盗窃分子洗劫过，报案后，至今没有下文。仓惶搬离后，至今心有余悸。在机场生活区住了一些日子，表妹去新市墟，在马路上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被后面跟随的抢匪抢了手机。我内子临产前，到新市的一医院产检，在新市派出所对面，被俩骑摩托车的抢匪一把抢走了挎着的包，万幸没有被拽倒。还有很多在新市发生的令人发指的事，通过同事、报纸和电视传播到自己面前。新市像一个江湖，新市墟成了这个江湖的旋涡。
　　新市墟在广州的北面，大致包括新市花园、萧岗村、棠涌村、汽车贸易市场、海德花园、百信广场、汇侨新城等地方。以前是名不见经传的农村，城郊结合部。随着广州城市化进程，借着原白云机场的物流优势，物流公司、与物流相关的贸易公司都搬来了机场路。精明的广州本地人和潮洲人看准商机，投资建设了各种专业市场，机场路空前繁荣起来。萧岗村、棠涌村也不落人后，出租房子，出租地皮，建物业、建厂房，有门的屋子，都租了出去。一时间，新市墟积聚了十几万外来人口，新市墟的人流量，堪比广州的商业与办公尚圈中心天河城。广百来这里开了店，家乐福也来了，肯德基、麦当劳、真功夫、川菜馆、湘菜馆、粤菜馆、潮州菜馆、手机城、国美电器、苏宁电器、药店、发廊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几年之后，新市墟成了白云区最重要的商业重镇，其繁华一时无俩。
　　我第一次去新市墟，距今已经有八年。五一节，有关方面在新市文化广场搞“买彩票、抽大奖” 活动，两块钱就有机会中马自达6轿车。公司放假，无聊，我就去碰运气。其时，我还没有去过一次新市墟，新市文化广场在哪，我也不清楚。那时候，广州街头巷尾都是出租的摩托车，出门一挥手，就有骑手“轰”地冲过来，问清楚从远景村去新市文化广场是五块前，来回不换车只收八块钱。我就兴冲冲去了，买了五百块钱，坐在广场边的花基上刮完了彩票，也没有刮出了一部马自达汽车，悬着的心没有念头了，再核对其它奖，只是中了几注两元的，也没兴趣去对奖，递给身边一拣垃圾的兄弟，他接过手即埋下头逐一去核对，那迫切的样子，令人开怀。我有些落寞，跨上摩托车，进入洪流一样的车流，像飞鱼一样钻来钻去，不一会就回到了远景，不再念叨刚才还在口袋里的五百块。只是自那起，我再也没有买过彩票。后来公司来一新同事，号称半仙，求他相面，他很疑问似的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又故作矜持一下，说：从你面相看，你不带横财。从那以后二十年时间里，我没有得过一分意外之财。可至今，我仍把他当朋友。
　　新市墟发展了，我在广州“禁摩”后，搬到了新市墟去住。每天上班，排队等公共汽车。无论风雨冷清，无论阳光明媚，我心里都非常充实。看着车窗外面的绿化树、刷上了广告的墙、在马路边候车的男男女女，我偶觉得很温暖。我们虽然没有相依为命，但我们在同一个方向的路上行进。我们彼此陌生，却不能阻止我们对这个城市的关心。我们来自四方的异乡，却能为一个座位彼此谦让。生活让我们温饱，体体面面，工作让我们的躯壳里的灵魂安祥，趋向更为纯净。我们会为路边跪着乞讨的孩子捐钱，也会为那些在地上匍伏前行的残疾人献出爱心。虽然下班的路上很拥挤，虽然我们的脚步很匆忙，虽然那些建筑的墙上积满灰尘，虽然“城管”在摇来摆去，虽然我们自己的窝很简陋，我们还是很满足，感觉很幸福。我们可以去好又多购物，去时尚城看新潮的服装，可以去“广百”欣赏名贵的首饰和化妆品，可以去家乐福买打折的商品。如果累了，可以吃到辣得鼻涕、眼泪一起流的“久久” 鸭脖子。当然，还可以转进巷子，在小摊前，要点儿麻辣烫，点一碟臭豆腐，或者要一个山东煎饼，边走边咬，到百信广场，看溜冰的孩子在教练的带领下玩新鲜花样，如果这会勾引起乡愁，可以转过头，往前走几步，看婚纱公司组织的模特走秀，这会让人完全令人忘了乡愁，而潜心设计起自己的未来。如果这些不感兴趣，可以随意在广场上遛，累了，可以在专供行人休息的凳子上坐下来，一边看看满是灯光的天空，一边想想未来。在这里，人就像鱼一样自由，也像鱼一样脆弱。但只要能放得下面子，就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去接近梦想。
　　当然，也有让人不胜其烦的事。比如噪音。我房屋下有一个窗，整个窗都被商场改成了排风口，呼呼地往外排气，气息带着商场特有的腥味儿，直接喷到路人的脸上。在夜里，抽风机的声音就像一把刀在面前舞动，令人没有安全感，令人烦躁。去管理处投诉了几次，至今也没有见到行动或一些改善。一些人活在利益里，利欲熏心，顾不到他人的死活了。而昨天下午，路过百信广场的时候，百信广场的四周也拉上了绳子，工人在里面作业，要安上停车架，百信广场将不再是人的广场，将成为车的广场了。机场路边的景观又要发生变化，百信广场上再也见不到溜冰的孩子，走秀的婚纱模特，见到的，将是一块寂静的汽车坟场。我知道为为什么会这样，毕竟，一个车位，可以带来不菲的收入。在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的城市，什么样的举动都会发生。我只是奇怪，怎么就没人一个人站出来，没有一个人去有关部门声张权利呢？新市墟本来已经拥挤，惟有的广场被铁块占去，我们只能路过，或着正应了冥冥中的现实，我们只是过客，只是这个城市的房客，住满了日期，我们就要离开。即便如此，他们本地人呢？难道享受到了利益，就把其他的责任给忘记了？有车的，相对我们来说，他们有更多的话语权，有更多的表达机会，即便如此，就可以为了自己的方便，就可以忘了为他们提供服务的阶层？只要有醉生梦死，只要有钱财滚滚，他们真的什么都可以忘记？
　　在原来的印象里，新市墟是原始森林，经常有劫匪和强盗出没，路人要结伴出行。广州“禁摩”之后，这里一度治安良好。而现在，却犬牙交错，进入新市墟，如同要进行一场心理冒险，它的变化太快，快得令人产生不适。乡村有醇厚的人情味，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城市没有母亲，城市留不住记忆，城市有千变万化的生活，令人分不清虚伪与真实，一切都可以摧毁，转头一切又从头再来。这里有荒芜的人文，有创新的建筑，有荒唐的现实，也有严谨的科技。你觉得真实的时候，真实已经正在被掩埋。惟有可以带来安慰和安全感的，就是挣钱，当钱掩埋过良知的时候，这个城市已经不再理智，这里的人们已经疯狂，这里将要发生故事。
　　当我走在新市墟里步履匆忙的人流中的时候，我心里十分安静。
　　我在沉沦，新市墟在堕落。
　　有一天我们都会改变，有一天我们都面目全非，有一天我们相隔千里。可是，我无法为它吟唱：“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新市墟没有诗歌，有的，只是残垣短瓦的历史片段，它迫切需要的，是一个人文城市以人为本的品性。或者它知道，而在它头上的人在疏忽，在忙着杀鸡取卵。新市墟失尽活力之后，新市墟将迎接新规划的洗礼，会变成什么样，我无法预测。无论如何变化，都已不再是我们的新市墟。
　　我们在两个世界，从来都不曾彼此真实的拥有，我们只是在这个时代里擦肩而过，仅此而已。
　　201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