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渐行渐远的村庄

九日

渐行渐远的村庄
那年，当我从故乡小村出发，沿着向阳河一路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多少年后我与那片土地之间便隔上了一道模糊的屏障。就如同与城市之间无法贴近的距离——我就生活在这日渐刻薄的缝隙里。那时，我扛着硕大的背包，对着哗啦啦的向阳河水小解，嘴里叼着劣质的香烟，我抬头看了看孱弱的夕阳，心里漠地产生一种轻松的快慰。我甩了甩那时的长发，很是潇洒地环顾四周然后迈开了步子……
我站在大堤上挥了挥手，告别了，我的乡下小村。直到今天，我忽然无法理解和原谅自己当初的勇气。
几年之中，我在这座城市读书、工作、定居。就像一个真正的城里人开始了自己的生活，那片土地逐渐与我渐走渐远直至陌生。我所残留在那一片土地上的气息已稀薄地近乎为零。很多年了，我无法触及乡间那种浓重的黑夜，听不到乡间畜牲的叫声。是城市的坚硬的轰鸣隔绝了那些麦苗、玉米高粱颗在黑夜中齐刷刷成长的声音，隔断了田野上空沉重的黑云以及豆大的雨滴砸在树叶上的响声。站在城市的最高处，我始终望不到那片蜗居在平原一隅的乡村。
自读书到参加工作再到现在，我在这座城市游逛了七八年的时间。在这个城市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吃力地挑着生活的重担，奔波在不属于自己的路途之上。这条路来自于乡间，来自于那片密密麻麻的高粱地。我毕竟不是孤独的，我知道太多的和我一样的人削尖了脑袋拼命往这里钻，他们和我一样，面对城市的灯红酒绿吐一口吐沫，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尘，揉一揉红肿的肩膀，然后便不停地行走在一个混荡了半辈子也搭建不成一块属于自己生活、睡觉、做爱的地方的路途上……
在这座城市里，我认识一位老乡，已年届不惑。当年他也是沿着向阳河从乡间一路走到这座城市来的。他刚毕业时时在一家机关单位上班，他有着乡下人的质朴与实在，凡事都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当时还感觉良好有着问心无愧的自信，但其实招来了不少非议。“这就是‘潜规则’”。多年以后，在他与自己一位最要好的朋友割袍断义之后带着一种悲怆对我说。
这位老乡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进入这座城市。这一代人的身上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他们顶着在乡间无数的羡慕的眼神远离了泥土，走进了斑驳陆离灯红酒绿的城市。但是，在资深或者说真正的城里人的眼中，他们还是乡下人，还是一个有着汗臭味的土不拉及唯唯诺诺的乡间少年。这一代人就在乡间人的羡慕和城里人的鄙弃这两种巨大的反差中生存。所以很多人的心理发生了扭曲畸形，尽量遮掩隐蔽他从乡间所来带的一切，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成为彻头彻尾的城里人。而这位老乡却守着这些被他们所不屑的乡间气质保残守缺。比如老家来人或有同学找他办事，这是很多人唯恐躲闪不及的。有经验的老乡说，特别是老家人来找你办事，稍微招待不周就会落下不是，他们会在乡下说你忘本、不义等等。而这位老乡总是忙前忙后乐此不惫，最后卖了人情，搭了功夫还出了钱，却不免被人指背戳骨。
我没有问过这位老乡为何与他的发小最终分道扬镳，我只知道他的这位发小已是前呼后拥满面风光。两个相扶相携从乡村走出的土孩子终在这座城市里形同陌路，真是令人悲喜难耐。
我所走的这条路在乡间被看做正统，很有些光宗耀祖的优越感，当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春节，父亲在喝了酒之后给我说，不再跟泥土打交道了，不用再撅着腚猫着腰受这份累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欣慰。而对于我，却是沉甸甸的痛。
离开乡村、从乡间的泥土中拔出双腿之后，怎样能立足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僵硬的柏油路上？举目无亲，大街上匆匆行人鲜活的脸孔上隐藏着一种坚硬，如同林立的高墙，呆板而又阴冷。城市自有城市的做派，它是迥异于乡间的一种附加上明显优越感的气质。在乡下，陌生人问路，蹲在地头的老汉会很热情告诉你到哪地方左拐，哪地方右拐，哪地方有一颗很粗的树……而在城里，这种正常的交流却被明码标价，在很多破旧的墙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问路十元”。
七八年不短也不长，在乡间村落就是给人拜几次次年，磕几个个头，一转眼，20岁之30岁之间的一多半被愈行沉重的脚步丈量过去了。走了这些年的城里路，阅了无数城里人的面孔，我已经失去对它指指点点欲望和豪气。读大学时，对这所城市而言，虽是过客，但很把自己当回事，如同城里的一草一木，丝丝毫毫有着扎根的感觉。但当在这里定居下来之后，却又如一粒草芥，找不到生根发芽的土壤。有位作家给我开玩笑：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若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若与高人相处；与高人相处，不若贵人相助……而同时我给他说，自己是一无显赫身世，二无权贵之交，三无拍马溜须之能。何来高人、贵人、仙人？出水两腿泥，我们走在大街上，只能是乡下人，是与游戏不相干的局外人。其实我们就像一个和这个城市混个脸熟的农民工，知道XX路是那条路，XXX大厦怎么走，XXXX宾馆是四星级，但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一丁点关系，鸟不相干，说起这些甚至没有在乡村指着一棵树说这是XX家的那样感觉亲切。
多年以前，背对乡村走出土地以为是幸运、荣耀。乡间父老干巴巴的目光照着你背后的阴影，你可以自信，可以高傲，甚至可以目无一切。但当经历了失去土壤培育的一切之后，再回到乡间的土道上，你会感觉到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颗干瘪的心灵，一个被现实所憋屈的灵魂，一具为现实所掘空的躯体。离开了土地，离开了乡间的根根草草花花绿绿，其实也是一种悲哀。因为这时你只是坐在一辆来往反复的客车上，既离开了土地又没有踏实地走上城里的柏油路。

九日

感动于成渝兄的挂念。有几个短篇正在打磨中。

紫陌红尘

多年以前，背对乡村走出土地以为是幸运、荣耀。乡间父老干巴巴的目光照着你背后的阴影，你可以自信，可以高傲，甚至可以目无一切。但当经历了失去土壤培育的一切之后，再回到乡间的土道上，你会感觉到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颗干瘪的心灵，一个被现实所憋屈的灵魂，一具为现实所掘空的躯体。离开了土地，离开了乡间的根根草草花花绿绿，其实也是一种悲哀。因为这时你只是坐在一辆来往反复的客车上，既离开了土地又没有踏实地走上城里的柏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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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城市，我们无法融入，因为我们的骨子里还有一股泥土味；对生于斯，长于斯，而后离开的农村，我们也无法进入，因为我们的思想、行为及生活方式，已经有了城里人的风范或者说习气；我们徘徊在融入与进入之间的边缘人，所以我们才会有“憋屈”感。

九日

谢紫陌红尘。这是我们的尴尬。也是这一代人的思想困境。在那个小村，我生活了十八年，乡间的静默与独有的气息深入了骨髓。每次回到那个乡村，我喜欢一个人去田野闲待，那里能给人镇定。我一直执着于乡土题材，这或许是我的笨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