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龙安

初春
                                《组诗》
                                       龙安

    1.          1月25日

扛着一把锄头，去湖边的菜地。
天空流露刚下过

一次雨的阴郁。
表叔与我一前一后

走在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上，小路
泥泞又荒芜。

山中的空气很清新，竹林
也安静得像一位隐士的玄思。

我好不容易跨过
一条迷乱的代沟，又赶上

在面前隆起的一座现实的小山坡，感觉
有点气喘。

表叔，为了给自家门前
种一棵枣树，以纪念他的一生

是多么的务实与勤俭。挖走
枣树留下的深坑，里面

全是热烘烘的腐土和鲜活的乱根，暴露
在我们离开后的那一片原生态的风景里。

2.           2月4日

有时候，我只想坐下来喝喝茶，
尤其是在这初春潮湿又寂寥的午后。

院子里乱糟糟的，在一堆旧房子
拆下来的木料旁边

长着一颗整洁的橘树，她
不慌不忙的，穿着一套

翠绿色的裙子，用冷眼
打探自己深陷其中的境遇。

母亲去隔壁村的大姐家，帮助
采摘大棚里明早要上市的香菜。

天又下雨了，窗外那一排青灰色的屋瓦，
像一个家族的记忆里

洗不掉的胎记。我喝着茶，
打开电视机，星空卫视下午

两点的电影走廊，播放的是一部老片，
讲述一对私奔的少男少女

经历的一段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它有
一个土里土气的题目：《望夫成龙》。

  3.           2月1日

我从山脚下的菜地归来，臂弯里
挎着一篮子青菜。

这是立春前的第三天，小雨转阴，
气温13°——5°。

路边一块翻耕过的田，露出
泥土的亮黄与湿润，它处于

四周一片灰暗又荒芜的平面里，
像新生的意志。

与我厮守三十七年的村庄，站在山坡上，
青瓦白墙的，是我前世中的一位女情人。

在溪边洗菜的时候，我听见两位
衣衫陈朴的农妇在谈论一年来

生活的剩余，正是有了剩余，付出
汗水与辛酸的日子才有持续的生产力。

院子响起一个中年男子郁闷的嗓音，它
在唤我，原来

是砖匠阿三，他叫我感紧
烧水。我突然想起这是父亲请人杀年猪的一天。

4.      2月10日

沿着溪边的青石板路走一走，天空
也会微笑。清新，清新，

来自这初春空旷的田野，来自
言语活动把我从历史的疲惫中

剥离出来，就像芽从禁锢自身的肉质里
抽长。有人在屋檐下

挂起红红的灯笼，有人出于
对习俗的顺从而赋予它一种

庄严的仪式；再过两天，
就是大年三十，更多的人喜欢用

理想主义的激情来终结曾经发生的过去。
我写作的时候，常常把绳子剪断，

让想象物飞走，以便
思想出乎意料

从别处走进我的捕猎。
继续沿着溪边的青石板路

走下去，黄昏也会偷偷溜进
自己的厢房，无情地把我关在她的门外。

5.      一个初春的下午

放干了的水塘，像事物
在记忆里暴露的忧郁。

溪边那棵桂花树，从它全身
翠绿的潜伏中长出尖锐的鹅黄。

前年种下的桃树，橘树，板栗，
杨梅，枇杷树，已获得

茁壮的时间，在我的关注之外。
一片松林沿着果园开垦的边界

延伸，一直从山坡漫过峰顶；
几朵白云，漂浮在它那

沉默的柔和之上，变幻着
美的轻盈，美的纯净，美的寂秘。

这是一个初春的下午，阳光
是一次去疆域化的旅行，

而我作为一道被距离
流放的风景，从他

因精神的不在场的亢奋中
悄悄地划过。

   6.     我行驶在我回家的路上

路边的油菜花开了。光秃秃的杨树
也给自己点缀出荧光灯似的绿。

我骑着摩托车，带着离开朋友的忧伤
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乡村的柏油公路在沉默的山脚下
曲曲弯弯，弯弯曲曲的

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她
欢快地流淌，在我旅途的孤独中。

在一个叫“坑头”的村庄，住了两天两夜，
这里出产一种香醇的水酒。友情有时候

也会如此的清纯又浓烈，只有你喝过之后，
才知道它的滋味与后劲。

今天是正月初六，许多外出打工的青年男女
拖着行李箱，在路口，等待命运的班车。

我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早已把梦幻邮寄给他乡，
而让身体留了下来，用一种

单调又枯瘦的笔墨
调配我的心灵的底色。

   7.      像雨水与云彩那样

种上油菜的田亩，像上了一层
釉色：青蓝，青蓝的。黛黑色的群山
在这一片旷野的边缘耸起，很快，躲进
白色的水雾中。下了
好几天的雨总算有了
歇息的一刻。初春的空气
是多么的清新与透明。

有时候，孤独会变得
如此的秀丽，它会创造出
两个相对的斜坡，我的生命
将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延续——每一小段命运
都会立即远离另一个命运小段，就像
雨水跟云彩那样。

8.     2月20日

空气真好。阳光流露出晴朗的热情，
在几场初春的寒雨过后。

两个男人在门前的空地
锯柴禾，他们脱下的夹克衫

挂在旁边的一棵石榴树上，
像肉茧的反光。

记得一次山中漫游，在阴湿的半山腰中
我撞见一只停在路中间的锦鸡，

它小小的身体拖着长长的
粉红色的羽毛，让我发现美

竞如此的惊艳与寂秘。一个老头
用一根铁钩在打捞

漂浮在水坝前的垃圾。
天很蓝，肩上的锄头

远远憋见错落有致的山峦
高高挑出青灰色的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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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人：毕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