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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梁小娟:评海男的长篇小说《碧色寨之恋》

    碧色寨的文化隐喻——评海男的长篇小说《碧色寨之恋》

      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海男是我喜欢的当代女作家之一。夜阑人静之际是阅读海男小说的最佳时机,海男诗意化的文字往往在瞬间就会将我吞没,将我笼罩在唯美又略带忧伤的字里行间,思绪也随之徜徉在无尽的灵魂漫游中。《碧色寨之恋》即是这样一部耐人寻味的小说,整个阅读的过程于我而言就是一次灵魂间的剧烈冲撞,一次没有终点的纸上旅行,一次返回历史现场的冒险体验,一次妙不可言的心灵沟通。

      殖民与本土的冲突

      在现代文明史上,铁路毋庸置疑是改变人的空间感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铁路压缩了城与城、城与人之间的距离与空间。与铁路相伴而生的火车站,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公共空间。20世纪初期的云南,随着滇越铁路的建成与开通,一步步沦为法国的殖民地。碧色寨、蒙自、开远、个旧、昆明等城镇,陆续被迫以一种开放的姿态拥抱法国人带来的现代工业文明。代表着法国文化的法式建筑、泛着泡沫的法国香槟,充斥着云南的大街小巷,无声地诉说着法式文明的优越。碧色寨火车站即是这样一幕殖民化的历史缩影。

      碧色寨作为云南蒙自县的一座曾经有过半个多世纪辉煌的商业小镇,拥有中国近现代史上最早的火车站——碧色寨火车站。1910年滇越铁路通车之后,碧色寨火车站作为中西商业和文化的交流地,聚集了来自法国、美国、德国、希腊、意大利、日本等国各种肤色的人种,涌现了哥胪士酒店、大通公司、顺成号货仓、个旧锡务公司、美孚石油公司、亚细亚水火油公司、加坡公司、哥胪士洋行、若利玛洋行等代表着现代文明的机构。这些机构背后蕴藏着掠夺云南财富的巨大野心,同时也客观上将碧色寨这一独特地域推上了历史舞台。每天在碧色寨火车站往返的列车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种,营构了一幅现代文明的繁荣图景。

      法国铁路设计师保罗·曼帝参与了滇越铁路的设计与修筑,以事件亲历者的身份见证了筑路史上的种种惨无人道,无法摆脱的筑路梦魇使他携带家眷再次回到碧色寨。碧色寨火车站以宽容的姿态接纳了这一家人。保罗重拾照相机,踏上了寻访筑路现场的灵魂痛苦之旅。在人字桥附近的倮姑深渊中,保罗发现了一个酷似世外桃源的沿溪流而居的小村寨。野生的珍稀动植物与村寨居民共生共荣,人与自然呈现出一种完美的和谐。村寨在深渊中似被文明世界所遗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当地居民生活的常态。保罗寻访到当年在修筑人字桥时失去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的李克福。身体的残缺并未动摇李克福世俗生活的信念,他仍旧以一个男人的力量撑起家庭的天空。村寨中天真未凿、打着赤脚的小孩子给保罗的心灵带来了难以言说的震撼。倮姑中的村寨实际上就是未被现代工业文明叩开大门的原生态,未被现代化进程所篡改的云南本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倮姑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即云南本土用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农业文明无声对抗外来殖民者侵略的隐喻,这种对抗也许是苍白的、无力的,但背后未被唤醒的精神蕴涵却是难以估量的。

      与倮姑的无声对抗相比,作为中国民族工业代表的周亦然的大锡之梦,则是中国本土反抗殖民化的觉醒标志。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周亦然在国际化的大都市上海接受过现代工业文明的教育,谙熟现代冶炼术,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样的背景赋予周亦然一种更为复杂的身份——融合中西文化的同时又恪守传统文明。周亦然在父辈的支持与引导下,铺设了一条从个旧到碧色寨的寸轨铁路。这条用黄金铺就的窄轨铁路,凝聚着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民族复兴的梦想,寄予着一代代中国人对家国的依恋与守护。滇越铁路的米轨与周亦然的寸轨间的尺寸差距,实际上是殖民者与本土间冲突的具体化,是现代工业文明与中国民族工业间的渗透与反渗透、压制与反抗、掠夺与守护等诸多矛盾的再现。

      中法文化的异域想象

      碧色寨火车站作为一个中西文化交流的空间,早已超越了单纯的交通中转功能,变成了有着特定文化含义的符号系统,为中西之间浪漫爱情的演绎提供了场域。围绕碧色寨火车站,跨越中西文化的爱情悄然上演。30多岁的周亦然和17岁的法国少女丽莎的跨国之恋,富有传统东方女性品质的采桑子与法国少年弗朗西斯之间的守候与疏离,法国少年托尼与蒙自少女张翠花的浪漫婚姻,这三组爱情为我们提供了文化间的异域想象。

      细读小说,不难发现海男以中国女性的立场颠覆了西方想象下的中西方爱情观。在西方人的想象中,东方往往是以一个等待征服的、未开化的阴性——夏娃(Eve)存在着,西方男性与东方女性的爱情可象征性地解读为西方对东方的启蒙,东方无论在制度上还是文化上往往都有待西方的开掘。两性间爱情的战场被赋予了文化上的优劣。而在《碧色寨之恋》的三组爱情中,东方与西方的关系不再简单地等同于西方征服东方,恰恰相反,而是东方征服了西方。不妨对照文本来一一分析。   在第一组爱情中,中国男人周亦然与法国女子丽莎在碧色寨火车站邂逅后,周亦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俘获与征服了丽莎。小说中描写到周亦然在碧色寨火车站第一次出场时的打扮是身着西装,身后跟着两个提行李的男仆。周亦然礼貌性地用通行的国际性语言英语同丽莎打招呼,丽莎便略带羞涩、饱含惊喜地打量起周亦然,非常爽快地接受了周的邀约。酒吧几个小时的短暂相聚,丽莎的心就被这个举止优雅、谈吐幽默的中国男人给征服了。一个多月后,周亦然再次身着布衣长衫来到碧色寨火车站,住进酒店后马上又换上了银灰色西装,系上枣红色领带,并带着丽莎去了昆明。周亦然与丽莎的亲昵仅限于昆明,在个旧与碧色寨周亦然是不能够将自己与丽莎间的私情公之于众的,因为来自家庭的道德压力笼罩着他。周亦然回到个旧的家中,着装也是及膝的布衣长衫、黑色方形布鞋。周亦然的布衣长衫与丽莎的粉红色法式连衣裙,恰恰可以看做是中国传统文明与法国浪漫文化的表征。“毋庸置疑,法兰西少女和中国男人周亦然,构成了他们相遇在碧色寨的两种文化碰撞和诱惑。”传统的中式长衫与现代西装巧妙地装扮着中国男性周亦然,他在服饰的变换间也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置换。周亦然身上流露出的中国男性的睿智与神秘,轻易就瓦解了法国少女的心扉,丽莎的乖巧、柔顺、野性、痴迷,无时无刻不围绕着周亦然,哪怕是在亲历了他传统庭院式的中国家庭生活之后,丽莎仍痴心不悔,与周亦然保持了十多年的爱情关系。周亦然对传统大家庭的责任和理性束缚着他的浪漫情怀,与丽莎的爱情也严格控制在可被世俗接受的尺度内。丽莎准备回国,在登上火车的最后一刹那,周亦然仍旧是躲在酒店隔着窗户为丽莎默默送行。周亦然融中国传统男性美德于一身,他对爱情的执著与隐忍、对家庭的理性与责任、对社会的道义与担当,完美地诠释了东方男性的品格。周亦然对丽莎的征服,已不单单是男性对女性的俘获,从象征层面来讲,这一组爱情为我们设置了中国传统文化征服异域文化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