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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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国诗集 | 曾蒙诗集:诗歌、随笔、评论

    曾蒙

    曾蒙,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毕业于西南大学。现居攀枝花。2005年创办大型人文综合网站中国艺术批评网、2012年创办中国南方艺术网。

    曾蒙诗集

    罪与罚

    噢!过去、现在——
    忽视了多少洁白的稿纸,
    就像曾经盲目地信过
    那些灿烂的鱼群,
    在遥远而又临近的海边,
    翻卷过多少天山的雪莲,
    吸纳过多么辽阔的草原。
    正如年迈多病的母亲,
    在每天的呼吸中,
    咳出多少病痛中的日子
    与春天的梅花……
    ——是这些梅花,
    堆积着母亲一生的高度,
    在哑然失色的镜面
    与我暗暗对视。
    (——为此,
    我无知地原谅着自己的罪过。)
    从清晨到傍晚,当我一再地
    望着树林丛中孩子们的
    奔跑,倾斜的阳光
    抖落在他们身后,
    我忽然明白风中飘拂的灰尘
    迫使孩子们在阴影中成长。
    ——为此,我埋下头­,暗自神伤,
    无知地原谅着自己的罪过
    与上苍的惩罚——
    接受来自各个方面的击打。

    2003.2.5

    山外传书

    整个春节,我把书桌擦了又擦。
    ——我已厌倦不灭的灰尘。
    噢!风声掠过空旷的耳际,
    正如寒夜装饰大地与肺,
    明月袭击铁窗里的囚徒。 
    你看,天空低矮、模糊,
    辽阔的白云带走尼姑,
    只剩下坚硬的石头。
    ……而皇帝在睡眠,
    他琅琅的鼾声,
    弥漫四野,绝望而又柔情,
    就像我那坚持真理的祖国。
    流水潺潺,视野开阔,
    鱼儿驱赶山峦与河流。
    山外蔚蓝一片,野花一片,
    ——请喂养婴儿,
    不留遗憾与忏悔,
    在灯下品茗,写着家书,
    畅想前途和命运。

    2003.2.6

    遥   望

    遥望等于十层楼的丘陵,
    微风吹去切肤之痛。

    那老年的背影投放着叹息,
    风暴平息巍峨和山岭。

    迟暮映照石头,不为所动,
    灯火消灭满目的爱情。

    那爱情,正加紧运输着衰老与咳嗽,
    脆弱得不堪一击。

    遥望等于五月的重庆,
    燥热,商讨暗地里的命运。

    而我将独上高楼,遥望
    伤疤,革命和返程的热情。

    2003.2.26

    表  达

    风和沙,向着城墙疾步行走,
    躁动湮没米粒大小的悲伤。

    小阳春,在胆怯的阳台,
    小心地表达,惊慌失措地表达。

    我听到邻家拉响二胡,
    就像沙漠刮过绵绵仇恨。

    那仇恨,再次纠集青春痘与激情,
    说出血液中谨慎的刀痕。

    整整一个下午,狠劲的狂风,
    剥去疾病伤痛的衣裳。

    互相省略,互相恍惚并摔打,
    神经衰弱的羞涩与难过。

    即使呐喊,也跟不上
    深夜里粮食掩卷的节奏。

    2003.2.27

    放   弃

    这是被噩梦急红了眼的青春,
    这是被忌妒伤了肝的晚年。

    美人由于美容匆匆走向消协,
    民工由于拖欠工资失去斗争。

    一望无垠的红色格言,
    也剥脱不了人民沿街挣钱。

    抓紧治疗吧,这中邪般的偏头痛,
    把整个身子扑向诅咒和病变。

    柔情取代绝望的手段,
    那就向丧心狂提起公诉与宣战。

    ——该放弃了,该歇息了,
    这色情和腐败高涨的夜晚!

    2003.2.28

    尽收眼底

    敌人总是从背后,
    清点落日。
    而失败总是袭击清晨。

    声色犬马的日子,
    朝向昨日的日子,
    并不繁华和忧伤。

    沉没的落日,
    毫不犹豫地吹奏出,
    内心里的离别之情。

    那是悲喜交加的江河,
    那是雷电密集的群星,
    那是石头开花的时刻。

    不会说出暴力和冷酷,
    不会说出青草和忍受,
    不会说出幸福的泪水。

    多年前,你说:
    “树林在春天被迫承认
    风俗与道路。”

    多年后,你仍然说:
    “并不是所有的呜咽
    都尽收眼底。”

    2003.3.2

    祝  福

    我去过很多地方。
    希望你像祖国一样健康,
    一样辽阔和活泼。

    充满希望。孩子,
    我去过的那些地方,
    美丽、纯朴

    充满朋友的芬芳。
    孩子,我希望你一如
    庞大的国度

    在每个花开的季节,
    拥抱蝴蝶和幻想,
    胸中一马平川。

    即使是红色的鲜花,
    也会映照着你的脸庞,
    孩子,一池的湖水

    使攀枝花的阳光
    反射出宇宙的浩渺。
    对你每天的问候

    还有在你病中的日子,
    父亲又是多么的伤心。
    那是病毒性感冒

    侵入你的血液。
    九十九天,你经历和承担过
    不止是夏天的闷热和公路上的

    喧嚣。孩子,
    在十月的国度,
    我唯有祝愿你像祖国一样健康。

    2003/10/4

    半年

    生命,她力求简短。
    春天,她力求奔跑。
    哦,奔跑,带着昏眩向幸福袭来。

    累,带着爱去怜悯。
    打击,带着仇恨去睡眠。
    哦,我们有什么奢望。
     
    半年了,
    我一刀刀切割猪肉,
    血液里是否是诗歌在呼啸。

    我不认识死亡。
    也不认识爱和幸福。
    我却愿女儿胃口好,不感冒。

    2004/3/13

    朝向前途的落日

    朝向前途的落日,
    俯身弯腰,
    面对清晨和青草,
    是如此的轻,
    如此防不胜防。
    像青草,
    像青草上的太阳,
    与我内心中的忧伤。

    朝向前途的落日,
    请停下来。
    听一听,
    城市的尖叫,
    钢筋水泥的尖叫,
    铅尘的尖叫。
    那是你沉默的面目,
    那是你面对前途的端详。

    2004/5/13

    南   京

    1992年,夏天,夜幕下,
    一个少年临街呕吐。
    他吐出的是肺和心脏。
    另一个少年,
    对城市有了向往。

    他们都是社会的朋友,
    而且越来越光荣:
    领奖台、照相、观光……
    烛光照耀的夜生活,
    正如他的酒量、他的脆弱。

    南京啊,离开了十三年,
    我只记得梧桐树下的大街、
    通往扬州的快车道。
    中山陵和雨花石,
    就是醉眼里的丘陵和四川。

    一个少年独自出门,
    我们理解他的疯狂;
    一个少年临街呕吐,
    我们原谅他的过错:
    你在六朝古都背负诗歌、丧尽天良。

    2004/9/15

    母亲在长寿沟喊我

    为了你,我要节省时间
    说话,说出那些白发。
    它们为什么是白发?

    为了你,我要多些时间
    说话,说出你没有见到的情景:
    端端喊你婆婆的摸样。

    梦中,我在想:
    你怎么还在长寿沟喊我,
    我们离开那里10多年了。

    梦中,我在想:母亲,
    你神采飞扬,气色极佳,
    是不是哮喘病已经好了?

    2005.4.22

    马帮记

    1

    七月半的月亮,
    又圆又亮,照着死鬼的早晨。
    我看到他们在梳妆,在打扮,
    在香火里运送着粮草。
    我目送着他们走向西藏。

    一百年了,我来到人间。
    我的马匹已经衰老,
    那是著名的皱纹,
    著名的喷嚏。
    就像天上的乌云。

    我要感谢你们的赞美。
    年复一年,我得了神经衰弱症。
    我探头,影子也探头,
    我开窗,影子就飞走了。
    我轻得像一根晾干的骨头。

    2

    二两小酒,一碗饵块,
    幽香飘过小店。
    我看到一群马,几十个箩筐。
    穿越了密密的时空,
    一个孤独的背影。

    弓着腰,在喝酒。
    我真想走上去,
    问一问旅途的见闻,
    打听下关的天气。
    他明显破旧的衣衫在穿堂风里摇摆。

    一个独来独往的汉子。
    在驿站,我认识了
    更多的驿站,更多的羊肠小道。
    过膝的茅草指向祥云,
    我背负他的醉眼迷离。

    3

    我在故事片里流淌,
    我在记录片里感动。
    在丽江,你邀请更多的马帮,
    穿过土匪的包围,
    你的天麻散落一地。

    我何时向往这动荡和颠簸,
    在岁月深处与茶垢对视。
    暗暗幽幽,沉默无语,
    马萧萧,车辚辚,
    弓箭和大刀闪着寒光。

    而今夜,我听到
    城市的车流声,恍若来世。
    它们的奔跑有着同一目的。
    当你上路,你就开始离别了亲人。
    我的好兄弟,请你保重。

    4

    这英勇的马帮开到了远方,
    这英勇的马帮开到了西藏。
    这英勇的马帮,
    这英勇的马帮消失,
    被异域的首领打击。

    我不得不怀念这英勇的马帮,
    消失在昆明,
    消失在繁忙的超市。
    在大理,在偌尔盖的天空,
    它们的身影成为马蹄遥远的回声。

    那些马帮死了。
    那些孤独的勇士死了。
    那些高大的马死了。
    他们的泪流下,
    凝结成光华和坚硬的石头。

    2005.8.21

    我忍受这秋天的来信

    我忍受这秋天的来信,
    来了,在风的波折中显示疲倦的气息。
    一个人,独自在昆明,
    她不明白故乡的意义。

    我还要对滇池心怀感激,
    她的平静,她的仁慈,
    原本荷花的样子,
    也该在耳朵的磨难中享受声音。

    你的声音是如此的尖锐。
    它是我内心的焦虑。
    我的耳朵在病中,
    它的麻木是秋天的雨声。

    哎,一个人在昆明,
    就像我在本地,熟悉外来口音。
    女儿,我在深夜里醒来,
    便忍不住想你。

    我忍受这秋天的来信,
    它独断、专横,
    完全是党派的指令。
    尽管如此,我也必须努力。

    2007.9.5

    清朝的命运

    哀伤的音乐,你圣明的额头
    闯进来。
    你一探头,竟阻断了清朝的命运。

    我的疲倦,
    不止一次发出肩周炎的命令,
    他们的孩子奔跑在秋天的阳光里。

    哦,一个人在阳台窥视,
    他看见的是乙醛般的蚂蚁,
    慢吞吞爬进清朝的家庭。

    我多么拒绝了这古旧的房梁。
    塌实、苦涩的梦境,
    确实不是雨天里的刮雨器。

    哦,我还要和你一起,
    踏上这清朝的命运,
    飘渺得如同风声里的粮食。

    2007.9.21

    北碚,北碚

    十年前,音乐学院的石子路上
    我认识了树叶。这些从高音区来的
    客人,背面就是一个池塘。
    还有,印刷厂也在体制内休假。
    一个亲戚,独自守着一碗凉了的
    烧白,从文星湾慢慢飘来了除夕。

    那一年,我什么也不想。
    一本书,从早晨翻到下午。
    北碚的春节拒绝了一个青年的孤独。
    那些冷落了的街道,整齐而又干净,
    我的同学已闯荡天下,他们的酒香,
    从老远老远送来了。

    一个人,可以走过一座城市。
    为了这个城市,我无须刻苦学习。
    而更多的女生,不再是女生,
    她们的声音是北碚的燕子,
    她们爱过,在泪水里埋没着人才。
    电影院在我们的身后拉长了距离:
    模糊、淡出,就像你使用的远景。

    十年了,我还在回想学校的光荣。
    还有我对樟树林的淡漠。
    十年了,我依然想着我的食堂。
    北碚,北碚,
    让我用仿宋、楷书、魏碑和行书,
    用三张纸写上你的名字,
    送到你隔壁的印刷厂,轰隆隆工作三个晚上。

    2008.2.9

    蒲家

    二十年后,我再次进入蒲家:
    一方小镇、三条街道、朝向碑庙的108国道。
    梦中的时空变得颠倒,
    我的操场,我的后山,
    火车的呼啸直达武昌。

    一位抽叶子烟的老人见识了我的烦躁。
    一位不穿制服的邮递员
    为我送来了信件。
    这时,旷工青年游太平叼着烟卷,
    毫无声响地走进我的房间。

    蒲家是一个家。
    是一个国家。
    我读李后主的一江春水:
    落霞与长天齐飞,
    天才与游子一样颓废。

    颓废的高三,
    颓废的院墙。
    蒲家挨个颓废。
    颓废,颓废的爆脾气,
    颓废的大好前程。

    蒲家是福克纳,
    也是马尔克斯,让我昏昏欲睡。
    好个蒲家,你是催眠剂,
    也是轰炸机,
    我走进去:走进一方小镇,去迎接我的二十岁。

    2008.11.13

    冤家

    风声渐起,水流到人家桥下,
    清澈而透明。
    一个人,等了千年,
    在江南的石子路里,
    背诵西厢记的台词。

    我看到的翠花女子,
    是前世的冤家。她
    喝着苦酒,头发着地,
    一袭的月光惨淡经营。

    我的一个朋友,远在华西,
    他在书斋写着聊斋。
    这样的情形,
    老是在三更后来敲门:

    有人吗?
    翠花女子怯怯地问。
    我分明看见一个鬼,
    在槐树下打量着我这个冤家。

    2009.6.17

    前世

    月华之下,孤鹭展翅,
    他们的飞翔一定是我前世要的。
    我的前世一定喜欢
    抱着树下的落叶,枯枝
    在梅园里生火做饭、打渔喝酒。

    偶尔也有美人到来。
    她们的到来一定率领着许仙。
    我不认识其中的小青。
    她们的美使得冬天更为孤独。
    她们的脚步一定是轻轻的、柔柔的。

    我的前世一定没有艳遇。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树丛中
    遮蔽着青春。那些好年华被我抛弃,
    到如今我也后悔:
    蝴蝶为什么有那么多忧伤的花粉?

    我的前世一定喜欢:
    小楼昨夜又梅花。
    安静些,那些颓废的政治渐入国家,
    那些寒冷和江山,
    等待着我去报答。

    2009.6.19

    娘子

    这边是极致的美:
    水在荷叶上积聚着玛瑙,
    那翠翠的衣裳一袭而来,
    走过的是江南小小的庭院。

    为每天的生活空出一块坡地,
    我将种上枸杞、山艿、八角。
    向阳的菊花迎接着落日,
    我在断桥旁边独自徘徊。

    这厢有礼了。
    你怯怯的样子是病中的腊梅。
    一步之遥,我看见你在秋风里操持家务,
    逐渐成为宋朝的娘子。

    多少次我在书香里睡着。
    我的梦中是江南的乌篷船。
    我一定也是一介书生,
    我一定在为来年的乡试准备着答卷。

    2009.6.30

    帝国

    一衣带水,那么近,
    被晾干的小鱼在胃里游泳。
    我说要给你写封信,述说我的懒惰、
    妇人的忍冬、被夸张的消费。毫无理由。

    你,一个人,站在苇塘边查看香炉。
    你不相信虚线、空无。
    你相信一封电子邮件
    抵达书房的速度。

    太远了,像秋天的刺刀,
    整个队伍在前行。
    一个人成为孤城,
    他的燕子是美丽的醪糟。

    再远,就是,皇帝和贵妃。
    他们的深院,他们的善良。
    推啊,推,你把宜州推向一边,
    我也无法拒绝寒风的一耳光。

    就像无法拒绝小男孩的乞讨。
    就像前世的冤家,
    他用整个帝国的暴力,
    将美人推啊,推,推向无边的色情。

    这就是我整个的中国。
    这就是我放荡的青春。
    我受伤的右肘,
    在闪电里交付热情。

    2010.1.5

    苏州

    在私塾先生的小说里
    中山装也变得宽阔。
    血何时热,雪何时落,
    这些,都交给隔壁的大叔。
    他们是宋的子民。
    他们是鼻烟盒,也是杯中物。

    其实,把苏州比作少妇更适合。
    你看她的衣,袅娜多姿,
    你看她的步,款款动情。
    她率领丈夫和子女
    步入家庭,安分守己。

    何时是绝望,
    何时是归期。
    我目睹更多的少年风度翩翩,
    我也目睹,老了,老了,
    收尸的乌鸦在天上唱歌。

    颓废在继续。
    新年在继续。
    太多的鹌鹑等待卤水。
    苏州,一碗黄酒就是夜晚,
    一碗馄饨就是凌晨。

    20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