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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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泉子:为什么是他们

      “百年之后的人们会发现他们是多么地爱我!”

      茨维塔耶娃说出的是一种预言吗?就像她更多的诗行,或者说所有伟大的诗歌,都意味着一种预言的能力以及它所蕴含的穿透力。

      要理解俄罗斯白银时代这个群星璀璨的时代是艰难的。这是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而一种制度的变迁所造成的后果,不再局限于一个诸侯国,它的时间尺度是以百年,也许是更为漫长的时间。或许,对于诗而言,从来就没有过一种好的制度,它们之间只有坏与更坏的不同。因为从根本上而言,制度意味着一种束缚,而诗对应于自由。或许,也从来没有一个好的或坏的时代,有的只是一个时代中的人,在面对历史洪流带来的种种个人际遇时,他每时每刻的判断与选择,以及这样的一个个诗的瞬间在为一个时代赋形。或许,在几百、几千年之后,我们看见的今天,就像我们今天看见的老子与孔子,佛陀与耶稣,荷马与屈原曾经生活过时代,那由无数卑微生命凝固成的历史岩层。

      任何一种政体或制度也都是短暂的。所有的尔虞我诈与蝇营狗苟,都无一例外地化作历史的鸡零狗碎,化作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那个共同的暗夜,化作诗在这庸常尘世得以再一次显现的一个个崭新的契机。

      那么,诗是什么?一种忠于内心的信念?一种直面现实的勇气?一种与本质相见的决心与赤诚?诗还是我们必须穿越时代与历史的迷雾后对千古不易处的辨认,是我们在历经沧桑后,成功保全的赤子之心,是我们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全部的艰难与勇毅,是我们在一种技艺的修炼中与道,与真理的秘密契合,是我们心灵深处的颤栗与感恩。

      但为什么是这一群人,而不是另一群人,为什么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茨维塔耶娃说“地球上人的唯一责任—便是整个存在的真理。”是的,依然是这确信,依然是在一个个信仰的通道坍塌之后,对真理,对道,对空无,对无用之用的确信,才是白银时代最终成为了白银时代的秘密。

      反观我们自身,现代汉语在今天依然处于一种无根的状态,在打破了一种几千年的认识世界的方式与通道之后,我们的诗人们依然,没能从这片共同的废墟上为我们开掘与揭示出真理、道得以显现自身的缝隙。而这样的开掘与揭示是重要的,这是一个绝望的时代中希望得以生长的种子,是一种新的信仰得以孕育与确立的一个契机,是传统在现代汉语中重新被激活的可能。

      但我并不因此而悲观。刚刚过去的九十年代以及新世界开端的十年并非是沉寂的二十年,而是现代汉语在语言与技术层面上迅速成熟的二十年,这也是一种语言在完成自身的道路上不可逾越的一个阶段。十年,甚至是二十年,是一代诗人与另一代诗人那共同的命运在语言深处的隐秘的相连。一代诗人并没有老去,而另一代诗人已在这最新的滋养与祝福中迅速地成长起来。我愿意把这两代诗人比作一个终将完成他自身的百岁老人在二十九岁与三十岁之间的不同。我们只有在一个人成长中的相邻的年份之间的竞争中才能真正理解两代诗人使命之间的不同。

      孔子说,三十而立。三十无疑是一个具有重大标识性的年龄。我们那共同二十九岁已然过去了,但我们的三十岁并不会随之而来。或许,三十岁是漫长的,它可能跨越几代的诗人。而三十岁注定成为这样的一个瞬间,那是一代代诗人持续的努力中,那是现代汉语之烛,穿越世世代代的幻象,将道,将真理,将那千古不易的幽暗与寂静再一次照亮的一瞬。

      “百年之后的人们会发现他们是多么地爱我!”

      或许,这不仅仅是一种预言,它同样是一种渴望。

      一种如此强烈的渴望。它最终从那古老的激情中,借得了洞穿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