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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姚彬:一只金色的鸟

      姚彬诗歌中表达了较多的内伤,由于这个时代整体上的表达渠道的阻滞和隐忍,作为诗人的姚彬在诗歌的掩护下,将大多数冲击着自身生活的压力说了出来,或者说他帮这个时代、这个地域的生存者隐忍的话语说出来了。他的话语有时候是以梦呓的碎裂和开放的形式来自由地解构和直指精神渴求的,他的这种梦呓自白决不拒绝表达真实的刻骨铭心的内伤。他在《星期六》这首诗里这样写道:“我知道,我最能做好的是躲进一个叫阿三的酒馆,和老板娘共饮,然后高唱/还我风流,把毁灭的还给我/在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中年妇女面前,我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把茶馆饮成夜晚,把白天打一个转,让眼睛发酵。”

      在姚彬的生活里,他把自己坚决地摆放在俗人的阶层里,他公开在诗歌里说《我是俗人姚彬》。姚彬的俗人观就是将自己真实地放逐在具体的生存范畴里去,有着切肤之痛的准备去领会时间在每一时刻将他度过时对他的牵引和抛弃。他向往圆满的愿望总是有力地从搅和着他情感穿错的具象事物中破壳生出。他是“一粒空谷/躬着腰站在田埂上”。他永远认定事物“在开始之前,在我没有发言之前,灯火辉煌的涪陵饭店21层/举行的神秘会议没有任何意义,我不去知道的事物失去了存在的光彩/18层楼上的睡眠出奇的糟糕,如果没有我朦胧到达/如果床只是木头,洗脸水清醒地流向未来,然而/我还是艰难地被击倒在中间,被什么覆盖,等待校正/“请叙述”,一个哥们这样冷静地操持着日常生活/击打着我每个夜晚的思考,在火锅店,请叙述你认识的火/吃着火锅,我寻找着鱼的肉和刺的整齐排列(《我的矛盾方式》)。

      姚彬是一个情感内聚型诗人,他以谦虚朴掘的生存姿态呈现在生活现场, 却将现场上大量有用的材料蚂蚁搬家一样搬回他的内心世界,他让这些材料在他孤独的心理储藏室自由组合,形成敏锐的武器,在他写作者的状态下自然地跳出来,他用诗歌这种方式回忆着,他这样对自己历史的探究到达了狂傲的地步,他深信这样可以探究到更宽阔历史的奥秘。他把自己得到的历史形象展现在他近年来诗歌中的关键词“鸟”、“时间”、“火”等等和极具象征意义的“《S巷》”的物象、情感与背景之中,凭着乡村生活养成的对事物特别细腻的、反复琢磨,从个人的历史途径朦胧地到达自己深藏起来的充满悲观氛围的精神房间。读他的诗你会体会到诗人充满激情的寒冷感,在他对那些平淡无奇的场景、心象的内向发掘的诗句中,你能深深触及到心灵世界的碰撞,能看见那些隐蔽已久的精神房间的黯淡角落被火光重新地照亮:“我看得很清楚,是一只金色的鸟/它飞过我的头顶,它想停下来一会/它想在我的头顶停下来一会/然而它飞走了,飞到电线上去了/我是看着它在电线上站着的/它没有回头看我/他知道自己在电线上站着/它用不着回头看我/而我是忍不住要去看它的/除非它不从我的头顶飞过/除非它没有想过在我的头顶停一会儿(《一只金色的鸟》);他的乡村经历使他把自己用一只金色的鸟武装起来,他要实现飞离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穷。只有处在 疼痛底部的生命体,才可能有迫不及待的美好憧憬,并且只有很少的个体能够用苦难和孤独来激励自己奋发向上,姚彬表现出来的就是在过去的经验中小心翼翼地生出他今天的根,并摄取营养。他为了在浮躁的喧哗中寻找根的稳健,常常用游弋的目光在对草木和鸟虫的观察中体验生命里无助和寂寥的意义,他不愿在人生的表面上出现一直下滑。这样他对自己无能处理的艰难和孤单采取了隐瞒与欺骗(这里的欺骗是指向自己的),所以他时不时退守在过去的事件里修养。里尔克说过,欺骗和隐瞒这两件工具,是社会的习俗,作为俗人姚彬和诗人姚彬都没有摆脱社会习俗的宿命。“好久没有想起蜻蜓了/或者说是好久没有遇见蜻蜓了/我当然有充分理由把蜻蜓想起来/犹如把乡村的日子回忆一遍/……./那时我走在放学的路上/追着蜻蜓不停地跑/或者就是用透明的网去追逐它/它很容易就来到我的网里/然后安然地等着我把它放飞/就这样我从来没有捉住过一只蜻蜓/……/其余的时间全部是放飞/况且现在我已穷得没有时间想起乡村了(《蜻蜓》));在生活现场采用隐瞒和欺骗(这里的欺骗不是罪恶的)工具的姚彬,能自由自在地走向内心的矛盾冲突,他在内心世界毫无顾忌地将自己打开。生活中朴素而不多言语的他,在他的精神房间里却是色彩斑斓,是一个敢于说出喜怒哀乐的犟汉:“S巷还没有走完,中山路开始萎缩,一杯酒里的勇气差不多用完/我摊开采访本,开始收集不带笑容走过的奇怪的人/传播林黛玉在空山上的绯闻,让开花的树全部死掉/让水的骨头全部露出牙齿,把我吃掉(〈星期日〉)”。

      姚彬的诗歌在叙述上是一种“伪叙述”,他采取叙述这个方式,借以颠覆真正意义上的叙述。他许多简约和繁杂的叙述里,露在文字表面的意义的下面往往投射着坚硬的另一阴影。他惯于用搔痒的痛快感来庇护深沉的痛楚和焦虑不安。他贪婪地用“伪叙述”把他剥离的叙述者和作者叠加在他的诗歌中。“从中山路到新华路/要经过一个叫儿童乐园的地方/——每到这时/我们有着共同的努力:放慢脚步/看哪个象自己的孩子/有时我们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阴影/那是来自内心的发问”(《我们何时结婚》)。姚彬诗歌的“伪叙述”,形成了他诗歌柔软却有力的反讽特点。“反讽的基本性质是对假象与 真象与真实之间的矛盾以及对这矛盾无所知”,他的诗歌就是以口是心非的方式叙述着。比如在姚彬的《我们何时结婚》这首诗里,就有很大的对爱情和婚姻的反讽情绪。

      正如许多的写作者一样,姚彬在寻找自己的去向的时候,时代流行的时尚也在影响着他,他在语言呈现时,更多的通过自己刻骨铭心的经验潜伏,仍然追逐着生活中从众的意义,他有让所有人阅读他的作品时产生更多联想的野心。我们虽然不能把姚彬说成是引导创作潮流的诗人,可是作为现在主义诗群里的重要一员,他特有的“伪叙述”方式是很难复制的,他独立的个人经验更是无法替代的,他那种一方面外表冷静柔和,另一方面内在狂热焦灼的阴阳扣合的生存姿态也极不易成为写作者的普遍拥有。所以姚彬是一个创作态势极好、潜能无限的优秀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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