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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动人的经脉:赏析余华《兄弟》

     前几日读完了余华《兄弟》,非常的爽快,相当的愉悦,也哭了好几次,却好像受了洗礼一样爽快。因为自己的懒惰和挑剔,好多年没读到受震动的文字了,还以为再不会有了,记忆里,我喜欢的作家都是死了的,包括王小波,我也是他死后读到他的文字,感伤又愉快。
        我在读余华的时侯,又一次次想到王小波的《东宫西宫》,那些跳动的文字记忆荡漾开来,在我的悲喜之间划着优雅的弧线。

    弧线一,爱

        一部好的小说绝不只停留于爱情,但一定有数个真的爱情细节。《兄弟》讲述了李光头的母亲李兰和宋钢的父亲宋凡平的爱情。好的印象从李兰方面,她的丈夫掉粪坑淹死,宋凡平亲自跳下粪坑,捞起死尸,再背尸体,洗尸体,已经开始了;宋凡平方面,丧妻,李兰来送纸元宝,纸钱,给李兰送豆腐饭开始。因为死亡带来的好感,却是真实又温暖。然后“在耀眼的灯光球场上,在像是刮着台风的声浪里,宋凡平出足了风头,他的个子高,他的健壮,他的弹跳,他的技术,让李兰的嘴张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合上,她把嗓子都喊哑了,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互相看来看去,他们都顾不上自己的孩子了,宋凡平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从李兰浸失的胸前扫过,李兰也把宋凡平光着的上身看了又看,他宽阔的肩膀和发达的肌肉让李兰浑身发热脸蛋通红。”原始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也相信爱首先是双方面容和身体的吸引,最后仍要通过它们的变化展现出这种爱的深刻。
        宋凡平从结婚为李兰打架到鼻青脸肿,后来为去上海接李兰,逃出看守所去汽车站,遭了毒打,“宋凡平不再反抗,他开始求饶。从不屈服的宋凡平这时候太想活下去了,他用尽了力气跪了起来,他吐着满嘴的鲜血,右手捧着呼呼流血的腹部,流着眼泪求着他们别再打了,他的眼泪里都是鲜血。他从口袋里摸出李兰的信,他要证明自己确实不是逃跑。没有一只手去接他的信,只有那些脚在继续蹬过来踩过来踢过去,还有两根折断后像刺刀一样锋利的木棍捅进了他的身体,捅进去以后又拔了出来,宋凡平身体像是漏了似的到处喷出了鲜血。”
        “李兰无声地走回自己的家中,当她推开门看见床上死去的丈夫时,宋凡平血肉模糊的惨状让她一下子栽倒在地,但她马上又站了起来。她仍然没有哭泣,她站在床前只是不断地摇着头,然后伸手轻轻去碰了碰宋凡平的脸,接着又怕是把宋凡平弄疼了,她惊慌地缩回了手。她的手在那里悬了一会儿,开始梳理起宋凡平杂乱的头发,几只死去的苍蝇掉了下来。于是她的右手将宋凡平身上的苍蝇一只只地捡起来,放在左手上。整整一个下午,李兰都站在床前捡着宋凡平尸体上的苍蝇,几个邻居在窗前探头探脑地看了几下,有两个还走进来和李兰说话,李兰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她还是一声不吭。当他们走后,李兰就关上了门窗。到了傍晚的时候,李兰觉得宋凡平身上已经没有苍蝇了,她才在床沿上坐下来,呆呆地看着映在窗户上的晚霞。”
        余华这个描写跟《古典爱情》里,书生抚摸小姐的骨头很相似,我就是很着迷他这种残酷的气息。是什么让我们对死默然,对恐惧置之不理,是爱。即使时过境迁,心还停留在原地,要有什么挪动,也是往更深处去了。


    《兄弟》里还有一个悲惨的爱,是母亲对儿子的
    也可以说是与此交织的第二道弧线:残酷

        “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身上的衣服越来越脏,头发和脸也是越来越脏。她走路的姿态也变得越来越奇怪,她的右腿迈出去时,右手甩出去了;左腿迈出去时,左手甩出去了。用我们刘镇的说法,她是顺拐子走路了。她走到儿子死去的地方席地而坐,整个身体昏迷似的瘫软在那里,她呜呜的哭泣声低得像是蚊子的鸣叫。”“我们刘镇的群众议论纷纷,有些说她已经疯了,有些说她还知道害羞,就表示她还没有疯。这些说她还没有疯的人,对她的怪模怪样也是说不清楚,他们说她可能是得了精神忧郁症。她每天来到大街上,她的鞋子有一天掉了,以后没再见她穿鞋;她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少了,也没见她加上衣服。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赤身祼体坐在了那里,那时候儿子的血迹已经被几场雨水冲洗干净了,她仍然看着地面不停地哭泣,仍然是发现别人在看她时,就扭过身去,把脸贴到梧桐树上,偷偷地擦着眼泪,这时候刘镇的群众意见统一了,所有的人都说她疯了,说她确实疯了。”用欢快的笔调来描写悲剧,能叫人破涕为笑。人生苦短,放下即自在。然后我们可以饶有性致地看后面的场景。

        当然,很多惨象仍然萦回不去,比如砸碎宋凡平的膝盖骨,那些让李兰发抖的闷响,比如:孙伟的身体被他们死死摁住以后,孙伟的头颅不断地昂起来,不断地喊叫:
      “爸爸,爸爸……”
    红袖章手里的理发推子像一把锯子在孙伟的头发上和脖子上绞割着,红袖章的用力和孙伟的拼命挣扎,使理发推子从孙伟的头上滑下来以后,竟然深深插进孙伟的颈部,红袖章还在用力绞割,鲜血涌出来染红了理发推子,红袖章的手仍然没有停止,红袖章割断了里面的动脉。


    弧线三,戏谑的欢愉

        小说一开始就在将偷看屁股的事,“李光头那次一口气看到了五个屁股,一个小屁股,一个胖屁股,两个瘦屁股和一个不瘦不胖的屁股,整整齐齐地排成一行,就像是挂在肉铺里的五块猪肉。那个胖屁股像是新鲜的猪肉,两个瘦屁股像是腌过的咸肉,那个小屁股不值一提,李光头喜欢的是那个不瘦不胖的屁股,就在他眼睛的正前方,五个屁股里它最圆,圆的就像是卷起来一样,绷紧的皮肤让他看见了上面微微突出的尾骨。”
        开头讲到李光头的狡猾,用屁股的秘密换取三鲜面,下文讲到李光头的成长史,八岁的时侯,摊开双手理直气壮地说:“没办法,我发育了。”文革游行的时侯,李光头得意地对苏妈说:“我性欲上来啦。”苏妈听后大惊失色,她连连摇头,连声说:“作孽啊……”。在后来宋凡平出事后,这小朋友又像是一个备告别江湖的侠客似的挥了挥手,仿佛是历经沧桑似的对他们说:“我阳痿啦!”
        文中的戏谑并不仅仅是性欢愉,还有一些刁钻的映射。比如赵胜利和刘成功摇身而变的赵诗人和刘作家。我似乎也听到了自己口腔里,对某些所谓文人的咬牙切齿。


    弧线四,温情的回忆

        摘选句子如下:

        “两个孩子把酱油倒进热气蒸腾的米饭里,搅拌均匀以后,米饭们像是涂上了油彩一样又黑又红又亮,酱油的香味在米饭的热气里扩散开来,飘满了整个屋子。
    宋钢让李光头撒一点盐就马上吃一口,李光头按宋钢说的去吃,吃得他眼睛一亮。一粒粒的盐和一颗颗的夹生米饭在嘴里一嚼,都有着清脆的声响。尤其是那一粒粒的盐,李光头嚼碎它们时突然有了鲜味。李光头知道了宋钢为什么让他在盐融化以前吃下去夹生米饭,就像是摩擦生火一样,这盐里的鲜味是咀嚼的一瞬间摩擦出来的,当他们融化以后就煤油鲜味,只有咸味了。李光头等一次觉得夹生饭的味道也不错。
    有一次两个孩子捕到了一百多只虾,他们把这一百多只虾在油锅里煎了又煎,后来都煎糊了,他们吃的时候不由惊喜万分,他们发现煎糊了的虾壳又脆又香,有着虾肉所没有的美味。当他们吃了还剩四十多只煎虾时,宋钢突然不吃了,他说:“这些给爸爸送去。”
        不论是李光头不遗余力给母亲造车,和他哥哥宋钢背母亲最后一次回家,儿子的爱都相当的实在。不论是宋李两兄弟刚认识时侯一起舔绿豆汤,还是后来送白兔糖,都是我们大家真切体会过的童年纯真的友谊。我记得一个细节,小孩子端碗水,看到蚂蚁就迫出去淹它,我小时侯也有无聊的下午,还在上幼儿园的时侯,也是在树下蹲着,端碗甜豆浆迫害那些小黄蚂蚁。

        余华的风格是勾画人物仿佛就跟真的,那些生活成了我们体验的一种,,尽管竭尽夸张鼓吹之能事,比如李兰的带孝7年,而后一洗白发,宋凡平的完美人格,文武兼备,但这恰恰是我们希望的理想生活。我自己在写小说的时侯,就深感到表达自己的理想是多么的重要。余华的节奏很快,叙事上不拖泥带水,这次他把场面铺的如此巨大,让我很有些惊讶。看到一些负面消息,比如说是伪造的痛苦,有的人感觉不到触动,有的人觉得没有高度,有的人觉得土气和做作。如果我还是十来岁的时侯,我因为义愤填膺,说不定立马跳出来和人争论,但现在倒是觉得这些人无知了,我想他们没有谁能写得更好。人首先没有照镜子,就不明确自己美丑。觉得就是王小波说的那句,只写给能看懂的人,有幽默感的人。对于不存在某些特质的人,当敬而远之。你怎么能让一个木纳的人理解多情呢,你怎么能让变性女人生孩子呢。谁都没有必要来抗起中国文学建设的大旗,天知道我们都搞错了多少次热火朝天的运动。
        可一切呢,不还是乱糟糟委屈屈的么。你说我低俗吗,我就是喜欢情趣笑话啊,我真有点觉得这样的文采又能通俗是个大喜事。生活没有什么高低,文学也是,因为连标准都是浮动扭转的,它们都该是亲切的,可以玩的,但玩了也是对它的尊重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