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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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毒舌,我自恋,但我真的是一个哲学家

    1850年,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写完了封笔之作《附录和补遗》(两卷),他给出版《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布洛克豪斯写信,说这部书比先前所有的书都更通俗易懂,也会比先前的书卖得更好,是“献给世界的哲学”。但布洛克豪斯吸取了前次出版亏损的教训,拒绝了叔本华的请求。次年,柏林哈恩出版社出版了这部书。令人意外的是,这部“献给世界的哲学”一上市即售罄。

    做了30年无人问津的“滞销书作家”,连叔本华的小说家母亲都讥讽他的书“肯定是给药剂师做包装用的”。等到咸鱼翻身的这一年,他已63岁,面对迟到的荣誉,叔本华不忘自黑:“此刻,老迈的头­,无力承受月桂花环。今年3月,完整中译本《附录和补遗》第1卷在国内出版,2020年上半年将推出第2卷。

    网上曾经流行过朋克流行歌手艾薇儿的一句话,大意是“我抽烟,我喝酒,但我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如果这句话被叔本华听到,估计他会洋洋得意地宣称:我毒舌,我自恋,但我真的是一个哲学家。

    翻开这本让叔本华在晚年声名大噪的《附录和补遗》第1卷的读者,恐怕真正想了解叔本华哲学思想的不过少数,多数人也许如我一般,冲着猎奇和八卦的心理而去。

    欣慰的是,这位哲学家并没有让我们失望。这可不是一本无聊之作,相反,它个性极了。如果你是一名黑格尔黑,那么你一定会爱上叔本华的。在这本长达600多页篇幅的书中,叔本华以惊人的耐心和毅力喋喋不休地吐槽黑格尔,有时还买一赠二,附带上谢林和费希特。

    比如,他讥诮地说:

    “黑格尔是真正明白一种艺术的,亦即如何牵着德国人的鼻子走的艺术。”

    “……巧妙之处就在于把连篇的废话写得在读者无法明白意思的情况下,读者也只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其实,写作者才心知肚明这本来就是写作者自己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可以让人明白的东西,亦即没有已经想清楚、可以传达给别人的东西。如果不是运用了这一招数,费希特和谢林就不可能营造起那虚假的名声。众所周知,无人比黑格尔更加放肆、离谱地使用了这一招数。”

    这可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啊,叔本华先生!

    叔本华的青年和老年时期

    叔本华的青年和老年时期

    在辱骂黑格尔上,叔本华几乎施展尽了毕生的幽默才华和犀利文笔。但要是以为他会因此放过哲学史上的诸位前辈,那可就太天真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在这本书里,他一个也没放过。当然啦,比起对老对手黑格尔,下笔还稍微客气了那么一点。

    “……在苏格拉底应用这一方法的时候,那些诡辩者和其他的蠢人却坦然听任苏格拉底向他们表明,他们就是诡辩者和蠢人。这是无法设想的……因此,一个本性低下的人,甚至一旦开始感觉到对方的精神思想优势,就有了要侮辱对方的冲动。”

    “在柏拉图的著作里,我们已经发现某种错误的思维和理解方面学说的源头……”

    “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是肤浅的,虽然经过了一番细心的琢磨和整理。”

    如果叔本华生活在现代,他就是杠精本精了吧?

    不过能够把槽吐得如此荡气回肠,一以贯之的哲学家,恐怕除了叔本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比起那些一本正经的话,我更喜欢看他喋喋不休大发牢骚的句子。何况,叔本华可不是枯燥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学院派哲学家,这本《附录和补遗》在他晚年写就,照理说,作为滞销书作家,怀才不遇一辈子,心智稍微脆弱点的人会扪心自问,是否对自己的认知有偏差,本来就是才智平庸的普通人嘛。再心酸点,就像毛姆在《刀锋》中说的那样,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想开点,老兄,你不过是无数失败者中的一个,没什么,好歹还坐拥万贯家财呢。

    但自恋如叔本华,怎么可能承认自己不行呢?可以这么说,《附录和补遗》就像篇幅巨长无比的《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的软文。不不,这已经不能说“软”了,叔本华可是赤裸裸的硬推啊。几乎每隔个三五页,就能看到他深情款款的提示:“关于这一命题,可以参阅我的《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请见我的《论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第二版”。即使在奚落黑格尔时也不忘推一下自己的书——有这样自觉的作者,他的图书编辑一定很幸福!

    话说回来,要感谢那些在《附录和补遗》甫出版时慧眼识珠的第一批读者,从这些自恋乖僻的文字背后捕捉到了一颗孤傲的灵魂,由此产生的好奇心才没有使这位哲学家的著作继续蒙尘下去。

    人生总是充满荒诞,正如叔本华在本书前言中信誓旦旦地表示:“不言自明,没有人想要首先透过这些附带的作品了解我,或者甚至据此而评价我。这些文章所面向的读者,是已经赏识了我这之前所写的、更重要的、包含了我的哲学体系的著作。”但事实却令人哭笑不得地相反。这本“附带”的作品让他晚年声名大噪,这才让人去重新注意到他那滞销数十年的“更重要的、包含了哲学体系”的著作。

    对此,他真的不在乎吗?也许正如他在另一本《叔本华暮年之思》中所说:集体就是黏着剂,它把人类聚拢在一起。谁身上的黏着剂脱落了,谁便离开集体。当我年少时第一次经历此事,却不曾明白,到底我身上哪块黏着剂脱落了。孤傲自负如叔本华,即使到了晚年,也还是会纠结“合群”的问题啊。

    他的毒舌和自恋,似乎是他抵御孤独的一种方式,毕竟,在生命最后的几年才为人所知,这中间漫长的岁月,对一个自命不凡的哲学家而言,太过孤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