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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迷宫通向自由:博尔赫斯的爱情和写作

2017-06-15 08:5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柳青 阅读

1970年代末,博尔赫斯和玛丽亚·儿玉在西西里游历

  1970年代末,博尔赫斯和玛丽亚·儿玉在西西里游历

  30年前的6月,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博尔赫斯长眠于日内瓦。86岁的他知道自己身患癌症后,迁居他年轻时旅居过且念念难忘的日内瓦。在那里,小他47岁的玛丽亚·儿玉决定嫁给他。她的陪伴给了他一直渴望的平静,他一生求不得的爱情玫瑰在生命行将成为废墟时开放。人生的余晖里,他写了一首《我的一生》:

  我总是靠近欢乐,也珍惜痛苦的爱抚。
  我已渡过了海洋。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土地;
  我爱过一个高傲的白人姑娘,她拥有西班牙的宁静。
  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
  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我深信这就是一切。
  而我再也见不到再也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与上帝和所有人相等。

  不到十句诗,写完了一生。他活了86岁零9个月,大多数时候与苦涩、失败和忽视为伴,被反复失败的爱情折磨,为不能满足父母的期望而痛苦,在自责和羞愧中度过了许多孤寂时光。他感到命运对他的眷顾很是吝啬,等了太多年,心碎太多次。好在他的“奈良之鹿”到底来了,一个女人以完全的、彻底的爱来渡他,就像但丁等来了比阿特丽丝,就像堂吉诃德被杜尼西亚成就。

  他认为,人的一生能简化到两三个场景。那么,他的人生场景里,绕不开爱情。

  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阿莱夫》,潜台词是对堂妹失败的爱情

  爱上诺拉·朗厄,是博尔赫斯的劫数。1924年,博尔赫斯结束在欧洲的游学,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结束了一段一开始就被他母亲打压、没什么希望的爱情,第一次遭遇写作瓶颈。恰在这时,他的堂妹诺拉·朗厄以美貌在诗人圈子里出名。博尔赫斯的蹩脚同行写过夸张的情诗赞美诺拉:“有着梦游人的眼睛,充满悲剧情调又甜美万分。”诺拉有一头红发,行为出格,是个假小子。她14岁开始写作,在她幼稚的诗作里,流露出寻找去世父亲的替代品的渴望。堂妹放纵不羁的行动力和沉浸在丧父阴影下的脆弱感,混合成浪漫的光环,博尔赫斯沦陷了。看到她,他相信灵感的泉水又来了。

  博尔赫斯写了14年的诗,面对爱情的狼藉,他放弃了。他决定通过小说来弥补自己的损失,在虚构中找到他作为博尔赫斯的意义。

  “她来了,像吸铁石一样把我这样的铁吸引了过去/她有一头可爱的红发,妩媚,迷人。”这是阿波利奈尔的诗《漂亮的红发》,也是博尔赫斯心中的诺拉。他以为她是领路者,将带领他发现内心超我的诗歌。很快,诺拉在诗人圈里芳名响亮,身份是博尔赫斯的女门徒。一次饭局,博尔赫斯介绍她认识了吉龙铎。席间,诺拉打翻红酒,吉龙铎靠近她低语:“血在我们之间流淌。”哎呀,化尴尬为调情。21岁的诺拉动心了,这个文场和情场的双重老手,只用一句话,就让她认定他是命中注定的人。她的斯文病弱的堂兄博尔赫斯带着她来聚会,结束时,她跟着吉龙铎走了。

  这是博尔赫斯的奇耻大辱。他讨厌吉龙铎是公开的秘密,近视且口吃的他,藐视对方荷尔蒙过剩的雄性气概,两人文学观念更是不对盘。可是,他把诺拉拱手送给了吉龙铎。更可气的,他视如珍宝的诺拉,在吉龙铎那儿成了弃妇。她两次被这个情场惯犯抛弃。第一次,他不告而别去巴黎。第二次,他为了处理父亲的丧事回到阿根廷,进而和她坦白,他在伦敦已有家室,之后他回到欧洲,对她不闻不问,音讯全无。

  可怜的姑娘泥足深陷在单恋里。这是悲剧的连环单恋,博尔赫斯不能停止对诺拉的爱,而她不能停止对吉龙铎的爱。他冲动地求婚了,希望婚姻能够让她忘掉悲惨的情事。28岁的博尔赫斯和22岁的诺拉一度非正式地订婚。可是,死了老婆的吉龙铎,居然从欧洲回来了。诺拉的一颗心又一次被折腾得不上不下,但她这次铁了心,堂兄长情的陪伴不能替代她的爱情,为了结束这笔糊涂账,她决定去奥斯陆的姐姐家住一年。

  诺拉的抉择让博尔赫斯痛苦,他却因此敬慕她:一个单纯的女孩在一种强烈感情的控制下走向不可预测的未来。他在思念中写下:“你的声音是爱的声音,充满了爱的力量和辉煌,我已经忘记了那些‘我爱你’的声音,但你的声音把我奴役了。”写出这些句子时,他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会重新得到诺拉的爱。

  1929年2月,诺拉回到阿根廷,再次拒绝和博尔赫斯维持亲密关系。这个打击是巨大的,成了他写作的转折点。6月,博尔赫斯发表了一篇以地狱为主题的文章,探讨苦难没有尽头。

  他在后记里写道:“孤独的清醒就是地狱吧。没有任何方向和目标的清醒就是我一生的命运吧。”8月,《圣马丁札记》出版,这是他诗人生涯的告别书。他写了14年的诗,面对爱情的狼藉,他放弃了。之后,他转向散文和评论写作。

  爱情没了,写作几乎难以为继。他彷徨了两三年,从1930年到1932年间,他写了若干关于小说艺术的评论文章。在 《叙述的艺术和魔幻》里,他第一次明确提出,小说不是现实的镜子,它是一片“自治的领地”,小说就其本质,“是一种语言手段”。这个观念的确立很重要,他决定通过小说来弥补自己的损失——既是感情的,也是写作的,他要在虚构中找到他作为博尔赫斯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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