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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评论

安然:我的自由式(删节版)

2012-09-30 00:3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安然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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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由式》,安然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定价25元

 

安然夜翼?

文/连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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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人沉重的肉身之中,在某处藏有夜翼,凭借最纯净月光的浮力,可以缓慢飞行。当然,这种只有少数人才能发现的神秘器官,极其脆弱,它巨大,透明,似乎不存在,在你飞行的过程中,只要受到轻微的干扰和损伤,比如一片云遮蔽了月亮,会让你意外下坠;又比如一处夜空由于新星诞生光芒过于耀眼,灼伤了夜翼,你会像被击中的战斗机,失去平衡;你甚至有可能挂在城市的脚手架上、电线网中,尴尬地纠缠着,脱不了身;下面的围观者当中,有你的朋友,你的情人,他们很诧异,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鸟人。?
夜翼过于危险,消失了。?
    有些相信它还存在的人,继续在寻找;他们仔细审视自身,从皮肤开始,到心灵结束,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但,还是找不到。?
    在找到之前,我们有替代品。我们坐着,冥想,让某物托着我们的想像力,一直向上,在高处俯瞰自己的日常生活。这种像电梯一样带人上升的“某物”,可能是航天飞机,可能是毒品,可能是死亡,可能就是电梯。?
    对安然来说,它是电影。是这本书里的所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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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一个人写序,这样说不知会不会太玄虚。事实上,安然用电影给他的元素,亦真亦幻,像是评论、像是重构、像是转述、像是抢他人的酒杯、像是寄生自己的叙述迷宫,就是用玄虚有效地化解了现实的死硬。一个电影专业科班出身的人,同时又长期玩弄文字。他的书,想让读者感觉他们成为细雨中的人,头上、手上、脸上,全是微凉而细碎的水珠,看起来线条柔和,褪去了平日的刚性。?

    电影自上个世纪成为最强势的文化存在以来,以它更快捷、更直接、更敏感的方式把阅读逼向边缘,使写作重新升格为贵族化,或者降格为电影脚本写作,而且以后者居多。这对多数人来说,是个好现象,一台影碟机,一张碟,两个小时,就可以接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它有可能使我们成为富矿。我们不必仅仅只生存于自己的有限性当中,在信用卡、工资条、朝九晚五、仁智礼义信……之上,是电影在一个世纪以来成形的“天空之城”,在其中,一切都重组了,就像安然在这本书里重组的世界。?

    这是一条幸福轻松的天空之路。?
    看电影,总是由一个个温暖的、独特的细节填满的。安然描述的很多感觉,我都可以从自己的电影记忆中找到对应物,他说到孤独感,使我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异地用手提电脑寂寞地看《2001太空漫游》,电脑吐出碟,天已经黑了,屋内没开灯,屏幕发出淡蓝色的光源,心境与那个孤身远抵外星文明的人有几分相像;他描述了黑泽明的八个梦,那场狐狸娶妻的庄严舞蹈,更是让我在看碟时呆若木鸡,内心一个与电影毫无关系的想法被触动。?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认定“触动”是电影的本质。我们像潭死水,而那部杰出的电影,就像从空中掉落的高压电线,在触动水面的那一瞬间,我们被注满了能量,不再是死水。?

    我找到了一段话来解释“触动”的本质。?
    “(以利亚)自己在旷野走了一日的路程,来到一棵罗腾树下,就坐在那里求死,说:‘耶和华啊,罢了!求你取我的性命,因为我不胜于我的列祖。’他就躺在罗腾树下睡着了。有一个天使拍他,说:‘起来吃吧!’他观看,见头旁有一瓶水与炭火烧的饼,他就吃了喝了,仍然躺下。耶和华的使者第二次来拍他,说:‘起来吃吧!因为你当走的路甚远。’他就起来吃了喝了,仗着这饮食的力,走了四十昼夜,到了神的山,就是何烈山。”(《圣经·旧约》列王纪上)?
    我们需要有天使来拍触,因为我们经常困乏得要死。没有天使来触动,就会因困乏死掉。天使无形,天使会以各种面目出现,在一个电影时代,天使就以黑泽明们的面目出现。?
?从这本书里,可以看到“触动”如何使一个热爱电影的人有可依仗的力量,让他升起夜翼飞行。

 

自由式的自由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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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Lia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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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夏天的时候我在成都见到安然,他刚辞去报纸编辑的工作,时值我从一个导演工作室辞去职务,距离安然第一次与我通电话的时间,正好过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我和安然从未谋面,在比利时,在北京,在上海,在广州,在这个世界的许多角落里,我曾与他通话、Mail、聊天。一直以来,我和安然的交流仅限于文字的方式,少有精神的共鸣,他是编辑我是作者,正需要这样的距离感才得以使一些事流畅地进行。 于是在成都见到安然的时候,我已觉得他很熟悉,眼镜、瘦弱、说话慢条斯理而有一份自在的气息,偶然谈论起自己感兴趣的事,会放声大笑,有一份释放的热情;又觉得他很陌生,陌生的是他的血肉、内在的精神流动,似乎是另外一个我无法进入的体系。在饭桌上彼此交换了许多对事情的看法,很意外的得知他大学时的专业是影视编导,接下来他谈起《忧郁星期天》这部片子,很认真地问在座的各位有谁看过,并拜托大家帮他寻找这部电影的拍摄年代,因为这部电影的随笔,将出现在他的新书中,很显然——他不希望这本书有任何的错误。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我拿到了这本书的书稿《我的自由式》,吃惊于这个三年来从未与我谈论过电影的人,心中有这样一份柔软的光彩;与其说这个人热爱电影,不如说他热爱电影折射出的生命的底色在流淌中发出的声音,抛开衣物包袱携带着灵魂与电影共同奔跑在城市的夜色里,想起来,安然对这个世界要求的不多,仅仅是一份灵魂的自在,一刹那精神的释放,一刻裸露的温暖。有那么一两刻,这本书让读者觉得和自己亲近,让我回想起自己在比利时独自面对银幕的时刻,心中有汹涌的情感,时至今日忽然发现,我们的共鸣往往诞生在孤独产生的距离中,这就是文字的魅力,是精神的魅力。

    我一直盼望着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在精神自足的前提下创造出有力量的作品,无论是电影还是文字,显然我们都在这条路上,这个时代正在承上启下的过程里,安然的文字正好是
    这种盼望的另一极,在城市狭小的空间中寻找喘息的缝隙,化力量于淡泊,置身于事外,求得灵魂的释放与安宁;文字在这个方向上可以做到的,安然做到了。而在我加入电影行业后的这两年,越发觉得整个电影行业的浮躁与“假大空”,从创作者到具体做事的行业人士,无不有一种外强中干的伪力量,回头看看安然的文字,像是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一个平凡的、有美好情怀的人在和我们对话,温暖我们,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想,是想要停留。停留在最温暖最美好的时刻。最有力量的也是最真实的,最朴素的。这样的力量是持续的,绵绵不断的。在你寂寞的时候,在你需要对话的时候,需要共鸣的时候,需要为自己的理想寻找支撑的时候。正是这样一份不伪装的低回自足的珍贵,如果电影的行业能够多一些自我的反照,多一些对生命的追索,多一些对生活细节的辨认,多一些对意义的思考,就决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安然的这本书中出现了许多的电影,以安然游走低回的方式书写,像是绽开了流光异彩的花朵,盛放在他精神世界的一个个瞬间,他用墨水悉心浇灌了这些花儿,保护了它们的青嫩和花刺,一个人一辈子能完成多少的梦想,在文字里都可以实现。我知道在安然和每个读者的心中,在这个夜夜笙歌无需回头模糊不明的时代,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理应长盛不衰。


01一场锦瑟年华

    生活总是超出我的想像。爱情的烦恼让人防不胜防,打扫、修补,都让人痛苦。
    热爱生活,讨厌爱情。讨厌,却一直想念着。
    生活需要谋划,爱情也可以设计。没有爱情的时候,就生出大把空闲,我依靠想像,为自己制造爱情。爱情让人温暖。
    虽然像传说。但我宁愿信其为真。
    那让我们开始吧。开始一场声色爱情,并记住这段未曾发生的锦瑟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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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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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起床后已经是中午。外面下着雨。这是今年夏天第一场雨吗?这样的时刻,真美,雨落在窗外,不大不小,树叶青翠而潮湿。
    趴在阳台上点燃香烟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她,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在窗外的广场,像一条鱼,游在落满雨点的海洋。[音乐《寂寞时刻的爵士乐》Jazz For When You’re Alone]她走后,突然觉得寂寞。从下雨的中午开始的寂寞,让人微微觉得有点难过。

    晚上,雨停了。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饱满。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去了酒吧。坐得很无聊。玩起一个人的游戏——与以往不同,这次我是认真的。我对自己说,从这一纷钟开始,第一个走进来的女人,我就要喜欢她。[《重庆森林》Chungking Express导演:王家卫 主演:梁朝伟、金城武、林青霞  出品:中国香港/1994年 获奖情况: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奖;1994年斯德哥尔摩最佳女主角、国际影评人奖]
    这次事件之前,我也玩过一个游戏,我让一个女孩子看着我的手表。我告诉她:“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因为已经过去了。我会因为这一分钟而永远记得你。”我骗了她,也永远记住了她,也记住了永远的错离和懊悔。[《阿飞正传》Days of Being Wild  导演:王家卫 主演:张国荣、张曼玉 出品:中国香港/1990年 获奖情况:第1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奖;亚太影展评审团大奖、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女配角奖]
    从那以后,为了不让任何一个女孩——哪怕是路过的女孩伤心和错过,我不再戴手表。?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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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行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一点也不向往美国加州的阳光,奢华的东西经历之后,会让人分外难过。我真正想去的是费城。这种迷恋来自一张叫《费城之旅》的唱片。?
    “没有回忆的海洋,我要在此度过余生。”听这张唱片的时候,总是想起安迪在《肖申克的救赎》里说的这句话。还会想起那个自由的画面——安迪面带微笑,开着敞篷汽车驶往芝华达尼欧的公路上,风很优美。伴着mark knopfler那穿过遥远的寒武纪的声音,像一个老人沐浴在晨光里的回忆,有一种落寞的清凉和甜美。
    等我老了,我也会像mark knopfler那样,带着一把吉他,行走在路上,边走边唱,用比魔笛更诱人的嗓音,唱出小酒馆里打烊前黯淡的灯光,还有淹没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的不成调的醉鬼的自言自语。

    但,我没有去费城。迷恋费城,也仅仅是因为迷恋蓝天白云和大海。
    我到了柏林。
    漫无目的的在那些染着古典气息的小巷里闲逛。随口读着一段T.S.艾略特的诗:“我们不可以放弃探索,终极的探索是开始时的出发点,让我们重新认识它吧!”诗很深奥,不明白它在说什么。既然如此,就不要去想它。
    这样对自己说的时候,却真心希望身边能发生点什么,简单一点的,我能理解和明白的。呢喃自语的时候,一头跳跃的红发已经从面前掠过。
    二十岁的罗拉奔跑在一九九○年柏林的街头。红发在她的头顶跳跃着,像一面充满了血液的旗帜。二十岁的曼尼在电话亭边焦灼不安地等待。
    我看见她穿过卧室,穿过楼道,穿过人群和大街。周围的一切像河流一样缓缓前行。罗拉在奔跑,时间也在执著而理性地移动。选择的意义在这移动里旋转,肢解。
    三个罗拉,三头红发奔跑在柏林街头,去奔赴“生”或者“死”的爱情约会。
    六十分钟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艾略特的那段诗,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绝对和100%——对于一切,只有选择之后奔跑的过程,和被意外胀破的结局 呆愣在柏林的街头。如果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我会告诉你,我看到了幸福,还有埋伏在路上的杀手。[《罗拉快跑》Run LoLa Run导演:汤姆·蒂克维  主演:莫瑞兹·布雷多、海诺·费尔希望  出品:德国、法国/1998年 获奖情况:1998年BAMBI奖最佳影片;2000年弗里达影评协会最佳外语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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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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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朋友都这么说。但我却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大师。见异思迁,并不是很坏,至少对我是这样,想着费城,却来柏林旅行,而且还带着一个日本的SONY随身听和一张英国CD。
    有一位叫Shane Hill的英国吉他大师,偶然之中听到歌手乔治·迈克尔的一首名叫《傻瓜之吻》的歌,突然萌发一个“傻瓜”想法,为乔治·迈克尔的作品制作一张专辑。做成的专辑叫《天使之恋》,如此看来,傻瓜与天使只有一步之遥。
    专辑的演奏格外优美,适合任何微风吹拂的夜晚,清澈得像蒸馏水。
    听完这张专辑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两个守护柏林的天使。他们游走在这个城市,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凡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到凡人,而且能听到凡人的想法。他们很寂寞。
    那个名叫丹尼尔的天使爱上了一个马戏团演员。他想变成凡人,和她一起生活。天使并不幸福,在他们眼里,世界是忧伤的黑白色,已成为历史的黑白电视机的颜色。[《柏林苍穹下》The wings of desire导演:维姆·温德斯 主演:布鲁诺·冈茨、奥图·山德、苏韦格·多马戈 出品:德国/1987年]
    梦醒的时候,我一直默念着一句话:
    我不想做百无聊赖的天使,我只想做一个有爱情的男人,被很多人忘记,只被一个人深深爱着。
    不知道,这是不是做过天使的丹尼尔告诉我的。

    后来,又做了一个梦,天使丹尼尔被爱情变成凡人之后,他的天使搭档卡西奥非常孤单,也变成凡人,他没有去投奔爱情,而是做了一个为大家解决麻烦的好人。[《咫尺天涯》 Faraway,So Close! 导演:维姆·温德斯 主演:奥图·山德 出品:德国/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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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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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柏林回来。那两个关于黑白天使的梦让我整整郁闷了一个星期。
    又到星期天。讨厌的星期天。
    忘记告诉你,我有个坏毛病,和《瘦身男女》里的郑秀文有点像,郁闷和烦恼降临,我会洗衣服。这天,我一口气洗光了所有的衣服,赤身裸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只有不停地走动和工作,才能暂时忘掉深陷忧郁的悲惨境遇。整理碟架的时候,我发现了那张被遗忘在记忆之外的碟。
    关于这张碟,有一个传说。传说听了这首歌的人会自杀。第一次听,我没有自杀,反而觉得有一种被捉弄被成功推销的感觉。
    曲子从某一个钢琴键上响起来。房间里开始下雪,忧伤的雪花在房间里纷扬。
    忧郁的星期天。清冷而寂寞。?
    除了这支曲子,还有一部关于这支曲子的电影,也叫这个名字:《忧郁的星期天》。[《忧郁的星期天》Gloomy Sunday  导演:罗尔夫·斯切尔 主演:斯坦法诺·迪奥尼西、艾丽克·马诺山 出品:匈牙利/1999年]
    忧伤是毒,充满诱惑的味道,让人着迷。爱情能催生出一切,忧伤、绝望、颓废、惊天动地的美丽、惊世骇俗的等待。可是,我在音乐和电影里,除了清晰的忧伤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两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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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冬天,朋友推荐我听莫文蔚的《两个女孩》。这首歌听过多次,从没有在意。朋友说起,才重新找出来,认真听。那时候,我爱着两个女孩,两个女孩都离我远去。两个女孩,是我的两朵玫瑰:一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一个是蚊子血,一个是朱砂痣。两朵花——不管多少朵,是花就会枯萎。但我们却奢望它的色泽长久,芳香永存。[《红玫瑰与白玫瑰》Red Rose White Rose   导演:关锦鹏  主演:赵文宣、陈冲、叶玉卿  出品:中国香港/1994年]
    张爱玲的文字给了很多人优美的绝望,也就是这样的文字,让我在绝望中清醒。似乎看见,爱情带给人的原本就是绝望,很深,很沉。透过张爱玲的文字,再参照我的生活和爱情,那只是不起眼的回首一瞥。

起毛球了

    还是那个住在十二楼的神经质女孩莫文蔚[十二楼上的莫文蔚]。她有首歌叫《起了毛球》。衣服会起毛球,生活和爱情起了毛球更不是意外。
    有个女孩子问:“要不要洗头?”他说,不用,我家有热水。她又问:“要不要洗澡?”我感冒了。“吃药了没有?”I"m a docter。“我是你的宝贝。”我知道。他开始问,你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她回答:“我通常不怎么穿衣服,怕身上起毛球。”?
    他就是万。万说,一定有一个真正的自己,躲在自己体内,无法与那个真正的自己相会,更准确的说法是,我根本不认识那个自己,于是,不断地寻找借口四处旅行,改名字,和年轻女孩睡觉,想尽办法把自己吐出来,可是总是要口渴,总是要喝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又吞了进去。
    一个漂亮女孩,总是有很多故事。妙妙和万的故事,还有那个四处寻找她的人的故事。因为一个矿泉水广告,因为广告里那个美丽的接吻镜头,很多人认识了妙妙,只有两个人与这个女孩发生故事。 [《起毛球了》导演:吴米森 主演:张家慧、蔡振良 出品:中国台湾/2000年 获奖情况:第24届金穗奖最佳剧情短片]
    那是夏天发生的爱情事件。
    但夏天总会很快过去的,连故事也会成为过去。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衣服上的毛球,越来越多,越积越厚,日复一日。终于,在这个城市里飞扬起来,纠缠着,像飞舞在街道上的雪,理不清,挥不去,吹走了,又来,一层又一层,一阵又一阵。把我们的生活纷纷扬扬地覆盖。

望远镜

    偷窥的欲望伴随着我们的生命。行走中,总想回头一望,也许什么都没有看见,但空空的心却因这一瞥,感到满足,从而鼓满新鲜的风。有风飘荡在心中,心依然空着,却让人感到安全。
    透过望远镜,随意地一瞥,他看见她。她很漂亮,尤其是那头金色的头发,有着所有电影画面中无可匹敌的美。
    由观望开始,他对她萌发爱意,宁愿为她奉献一切,像一个固执的傻孩子,站在寂寞的风口,只是想多看一眼空中的那个彩色的气球最终停留在天空的哪一个角落。
    他依然纯真,而她却已经把生活看破。爱情在她的心里已经腐烂,只有被性欲吹拂着的灯光晃过一个又一个相识的不相识的男人。他宁愿为她停留,让她透过望远镜,看清楚远处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关怀,愿意为她等待。也就是这一刻,她开始明白一颗心,明白一份由无聊和恨意开始的爱情。
    一份爱,无论清浅,还是深沉,无论搀杂着仇恨,还是包裹着关爱,都从刻意中开始,又在刻意中结束。留存着的,也只有一片诗人般的忧伤情怀。[《爱情短片》 A Short  Film  About Love导演:奇士洛夫斯基 主演:格拉日娜·沙波洛夫斯卡、奥拉夫·鲁巴申科  出品:波兰/1988年 获奖情况:1989年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波兰格斯克电影节金狮奖]

隐秘之地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个地方,让我们神往终生,却不能踏往一步,比如我的美国费城,特拉维斯的巴黎。
    特拉维斯,一个行走在德克萨斯州荒漠上的流浪汉。他消失了四年,四年中他一直在寻找,寻找他的出生地巴黎,寻找他丢失的理想和远走的爱人。巴黎也许只是他的一个梦,他永远成不了梦中人。《德州,巴黎》[《德州,巴黎》Paris, Texas  导演:维姆·温德斯 主演:哈里·迪安·斯坦顿、娜斯塔西亚·金斯堡 出品:法国、德国/1984年 获奖情况:第37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英国影视艺术学院最佳导演奖],为我们打开了心中孤独寂寞却闪着诱人光芒的黑洞。
    特拉维斯对妻子说出的那段长达八分钟三十八秒的独白,像八分钟三十八秒的悲情轰炸,感人至深——也只有,遭遇过爱情,又被爱情抛弃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独白,跑过太多的路,为爱左右摇摆的心灵被时间久久凝视,它才能发出如此动人的心跳,迸射出如此炫目又如此悲凉的光辉。
    “我曾经认识这样的人……这样两个人。他们互相爱着对方……”独白记述的是一些爱情碎事,通过这些碎事,我们看到了爱情的危险,由相爱成灰,到死灰复燃。有多少爱,可以这样折腾,有多少人可以经受起这样的颠离和破灭,又有多少人可以抓住熄灭前的最后一点火星,让爱火熊熊复燃。我们经受着太多的错过,也经受着太多的伤痛,错过了,也许就成为永恒,伤痛将伴随一生。回头一望,爱已是沧海桑田,淤泥遍布。
    德州,巴黎。爱情的百慕大三角。一个隐秘之地,在一段传奇中为我们敞开。
    这部电影成为电影史上最精彩的悲情影片之一,配乐者瑞·库德尔功不可没。
    瑞·库德尔,四岁时一只眼睛失明,陷入自闭,同时也让他凝视到自己的孤独和寂寞,弹奏吉他是他唯一的热情和光荣。多年后,他成为一名神奇的吉他手。他寒彻骨髓的弦声与主人公的际遇水乳交融,宛若一盆带着冰屑的清水,眼泪般地清澈,哀伤着,沉默着,不吐一言,却胜过千语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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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和钢琴师

    灰冷的冬天。灰冷的海风,摇着灰冷的海岸。一个诗人,还有他的狗,走过来,走在灰冷的雾气里,像一行灰冷的诗句,吟在忧伤的暮年时光里。
    星星一样哀伤的诗人在海边,回望着一生的幸福时光,虽然有遗憾,但也温暖。他走在散落着残雪的街道上,遇到了一个孩子,开始另外一段美丽时光。
    永远的一天。一天,因为回忆中的幸福和现实的温暖,而进入永远。永远并不远——站在海边,海风轻吟着温暖的诗句。[《永远的一天稥ternity and a Day  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主演:布鲁诺·冈茨  出品:希腊、法国、意大利/1998年  获奖情况:第51届法国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打开门,他看见了大海,看见了妻子和朋友,看见了夹在往昔岁月里的美满。他们在海边深情起舞,衣衫飘舞,海风荡漾。曲终人散,记忆闪回:“我找回零散的诗句,而你却在这里。”转身一望,空无一人。他转了几个身,还是寻不见。
    面朝大海,海风清凉。人已逝,情更浓,像一支余音幽幽的钢琴曲。

    地球上有几片蓝色的海洋。陆地以及陆地上的城市游在海上,船也游在海上。
    他从在轮船上出生那一刻起,就把自己交给波涛汹涌的大海,在轮船上,他感到安全。他是一个天才的钢琴师。大海的性情像琴声,有时曼妙如水,有时急骤似雨。[《海上钢琴师》The Legend of 1900 导演:朱赛佩·托纳多雷 主演:蒂姆·罗斯 出品:意大利、美国/1998年 获奖情况:美国金球奖最佳电影配乐奖]?
    有那么一次,一个下雨天。他看见一个女孩,并为她写下一首曲子,甚至为她走下了舷梯,但最终放弃。他一步一步走下舷梯,像走在紧绷的快要断裂的琴弦上,一个梯阶一个梯阶,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走下去。大海上,烟雾渺渺。似乎,让我们看到爱情的美好与危险。
    钢琴可以证明,烟雨可以证明,轮船也可以证明,甚至连那长长的细细的颤抖着的弦梯也可以证明,这段爱情只是他和女孩共同淋过的那场雨,飘散之后,阳光满天,平静的涛声依旧,只是在阴湿的天气里,飘摇在大海的琴声里多了一丝哀伤。
    我们亲爱的钢琴诗人,出生在大海上,也死在大海上,大海记载着他的一生,流传着他用琴键写下的爱情诗篇。
    男主角蒂姆·罗斯曾经主演《四个房间》,是一个让我非常迷恋的演技派高手。

恋爱回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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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吧!亲爱的。”
    我们的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我不是无情的剑客,更不是多情的杀手。我的爱情与你的爱情一样,你的爱情与别人的爱情也没有什么分别,别人的爱情像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一样,标着生死和距离。这个道理,不知有多少人懂。
    我也不懂,在遇到这张爵士CD之前。在遇到这张CD之前,我们的爱情已经走到尽头。哪怕,这是一个错误,错误很多,再多一次也没有什么。反正,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很多,爱上一个也没有什么。反正,结束后成为标本的爱情很多,再多一个也没有什么。反正,失恋的男人很多,又何止我一个。
    突然,感觉空空的,房间空空的。城市很安静,没有星星的天空高深莫测。只有那音乐很响,甚至有些刺耳。像谁在哭泣。
    那张叫《Jazz at Love’s End》的CD,在碟机里高速旋转,它在安慰我吗?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郁闷的夜晚。


02两个人的越南


    晃晃悠悠。灯在晃,窗帘在晃,风在晃,时间在晃。
    风儿悠扬,像音乐,像雪花,里面有花香,时间沉重,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说,我们去越南吧。
    是的,越南,东南亚的一个国家,不远,也不近。花费不多,也不少。
    越南。我轻含着这两个字的尾音,思绪晃悠着,想起越南,想起一些在光影中穿梭的人。越南,他们的越南,无论是停留,还是行走,都是那样让人迷恋。

声声慢?
《情人》The Lover?
导演:让-雅克·阿诺
主演:梁家辉、简·玛奇
出品:法国、英国/1992年

    想起越南,首先想到的就是她。
    她说:“我已经老了。但有个男人告诉我说,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候你是年轻女人,与那时候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那时,她是年轻女人的时候,在越南。她叫玛格丽特·杜拉斯。
    另一个她,只有十六岁。现在正站在湄公河的轮渡上。我对那本书,或者说那部电影,甚至对越南的所有想像,都持续在渡河的过程中。和杜拉斯一样。
    从两个人的邂逅开始。他们是两个不相称的人,看起来几乎没有可能——她是一个来自法国的穷女孩,在家中受尽哥哥的欺辱,在教会学校也是默默无闻,几乎没有朋友;他是中国富家少爷,老大不小,却还没有婚配。际遇安排他们相遇,并让他爱上了她。
    汽车在黄色的背景里摇晃着,他们坐在车里,天气很热。越南的夏天总是那么热。他们沉默,但故事并没有沉默,故事带着他们来到一条嘈杂贫穷的街道,她跟着他走进去,走进那扇掩着人声,却掩不住鼓噪着情欲的热气的门。街外的人声仿佛也在沉默,更像是凝视或者竖耳静听——他们像两条纠缠在热气流中的鱼。
    这注定是一个悲剧,同时也是一场爱情喜剧。她,曾经以为,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有钱。
    她就是这样认为的,但到最后,他装扮成新郎,迎接新娘的彩船。她离他是那样近,伸手就可以触到,却又是那样遥远。那一刻,她明白,她是爱他的,在内心深处,爱他,爱得癫狂,也隐忍。
    她要离开了,站在甲板上,三声汽笛长鸣之后。他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他将“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于沙中一样”。一段爱情因为空间的距离被拦腰斩断,他们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拭擦着由伤感泛滥而成的伤痛。伤痛也在沉默。
    “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船竟自远去。太阳升起,大海茫茫,决定放弃搜寻。永远的离弃,分离。”杜拉斯忧伤地写道。

鹧鸪天?
《野战排》Platoon
导演:奥利佛·斯通
主演:汤姆·伯蓝吉尔、威廉·达福
出品:美国/1986年
获奖情况:第59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录音、最佳音效改编奖

     “天空中一无所有,只有死亡。”这里是没有华丽爱情的越南,这里有的只是疯狂的红蚂蚁和死亡。有死亡,就有对手,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两个人的越南。
    泰伦与别人不同,他放弃体面的工作,从大城市来到越南,参加美国与越南的战争。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没有朋友,没有地位,战争不仅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敲碎了他对生活的所有幻想,甚至被误解。
    他一声不吭,在被误解的时候。我身边的那个女孩说,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即使被误解,也保持沉默。沉默有时候,很迷人。就是在那被忽视的沉默里,他看清了这场战争的本质。现实的战争,敌人并不是最残酷的对手。赖斯英勇多谋,击毙了数个敌人之后,他看到了一个人,自己的排长,脸上露出幸福迷人的微笑,满脸伤疤的排长却把抬起的头又埋到瞄准器前,两枪,两颗子弹,带着私人恩怨射进他的心脏。赖斯的微笑扭曲着挣扎着,进入死亡。
    片中那次最严酷惨烈的战斗,死了五百人,有两个人存活下来,泰伦和法兰斯。泰伦经历了一次英勇战斗,然后昏迷,而法兰斯却是用战友的尸体掩盖了自己。他们,一个是幸运,一个是偷生。两个人的越南,两个人的战争。
    这里夜空很迷人,迷人的夜空中却掩藏着死亡,掩藏着现实。你的现实,我的哀伤。?

木兰花?
《现代启示录》Apocalypse Now
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
主演:马丁·西恩、马龙·白兰度
出品:美国/1979年
获奖情况:第32届法国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第52届美国奥斯卡金像奖最佳摄影、最佳音乐奖

    他快疯了。
    从美国探家回到西贡,他就陷落在迷茫之中——在西贡想念美国,在美国又渴望重返热带森林。他在等待任务下来,等待使他意志消沉。他躺在床上,双眼圆瞪,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像面具一样印在画面的左侧。右侧,是头顶的电扇,均匀地旋转,像直升机的翅膀。他的记忆与电扇的翅膀交错着,战火纷飞,一颗颗炸弹落在地面上,把记忆染成红色的炮灰。
    两个军官走进房间。他接到一个任务,沿着湄南河而上,去解决一位上校的指挥权,就是解决他的生命。他叫卡茨,四代毕业于西点军校,获得荣誉和勋章无数,他指挥的每一次战役,都称得上完美。奉命去杀害他的维拉多上尉都这样觉得,甚至视卡茨上校为偶像。但维拉多上尉的偶像却擅自离开美国部队,在柬埔寨的丛林中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他们说,卡茨疯了。
    他疯了吗?没有,因为他已经厌倦这场战争这个世界,似乎看透了一切。卡茨上校问他,你可曾想过一种全然的自由,不在乎任何说目捶āN??嗌衔久娑哉庋?难?恃瓶谖扪浴K?┕?啬虾樱?┕?谝桓鼍低防镒?涑珊旌诼倘??匿啬虾樱?吹娇ù纳闲1蛔仙?奈砥?啡频亩懒⑼豕????嗌衔鞠萁?氖潜瓤ù母?畹拿糟?????ㄕ郏?业娇ù模??业降娜词橇硪桓鲎约骸???怯凶畔嗤?拿糟?⒀峋牒涂志濉?BR>    卡茨死在他的刀下,这是卡茨为自己特意安排的结局。他提着砍刀从卡茨的房间走出来,穿过像飘舞的鲜血一样的光影。他的身体已经瘫软。
    他也要疯了,这次却是真的。?
?
念奴娇?
《印度支那》Indochine
导演:瑞吉斯·瓦格内?
主演:凯瑟琳·德纳芙?
出品:法国/1992年?
获奖情况:第6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

    她,伊玲,富有,饱满,像一扇阳光下装满风的帆。她单身,有十万五千亩橡胶园,还有一个女儿,那是别人的女儿,越南的公主,卡美。她的父母死后,伊玲领养了她。
    伊玲无奈地用自己的方式周旋在众多追求者中,她爱上了海军军官詹。不幸的是养女卡美也爱上了他,当卡美告诉她,她爱上了詹,不嫁给他,会死。这一刻,我分明看见,伊玲的感情被微风吹成了碎片,扬满了她的整个天空,他们,一个是自己深爱的女儿,一个是自己的爱人。我想,那一刻,她一定在感叹,这个世界是如此荒谬,而自己恰似一支在荒谬中飘扬着的羽毛,无助,无奈。
    最后,詹和卡美远走高飞,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寻找信仰,并捍卫爱情。他们是幸福的。而作为母亲的伊玲却在时光里迅速老去。容颜变迁,时代变迁,唯一没有变的,只有作为一个母亲的形象,它依然在惆怅中保持着一份宽厚的温情。
    她是那样地暖,而她的女儿卡美却是那么地冷,那么地坚决和倔强。她们的感情在越南的天空下,在不同感情和观念中交织,像一道富丽的彩虹,彩虹下站着一个叫詹的幸福男人。在此刻,这个男人的幸福已经不重要,而那感情的美已经跨越时空的界限,幻化成人世间最美的母女情深。?

蝶恋花?
《青木瓜之恋》The Scent of Green Papaya
导演:陈英雄
主演:萧可玲
出品:越南、法国/1993年
获奖情况:第46届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摄影奖;法国电影恺撒奖最佳处女作奖?

    一个人,心中有爱,有美,就不会寂寞。
    我们却是寂寞的,因为心中的爱错落着,美,也游离着,荒芜着。我们离现实太近,欲念暴风雨般强烈。
    她只是一个仆女,喜欢沉默,沉默让她变得高贵脱俗。她生活在主人家,虽然日日炒烧煎烤,她的世界却远离世俗,微妙的心思晶莹剔透,纤细得像一根琴弦,奏出天籁般的音乐。在她身上,洋溢着女人所有的美,但被忽略。直到那天,她走进主人的房间,穿上主人女友的衣服,对着镜子涂着口红。主人进来撞见。
    她被仙女般的轻柔的步伐带着在房间里旋转,主人跟着旋转,在寻找与躲藏间,成就了一段美妙的爱情。这段画面很美,镜头站在旁边,小心地看着他们,轻盈地跟着他们——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它已经等待了太久。这一刻,终于到来,强烈的狂欢变成了无声的轻盈,也只有这无声的轻盈才配得上他们,配得上这段将要开场的清丽之爱。
    她在院子里剖开木瓜,用手指小心地触摸湿润丰盈的籽,捏起一颗,用指尖触摸,回头一望,她看见了自己——镜头模糊着,恍惚着,她穿着一身阳光一样耀眼却不张扬的金色衣服,清晰地坐在画面中间的藤椅上,清声读着一本书,姿态高贵而安详,她的手轻放在隆起的腹部。
    电影结束……
?
采莲令?
《恋恋三季》Three Seasons
导演:包东尼
主演:阮昂和、唐杜、哈维尔·凯特尔
出品:越南、美国/1999年

    凤凰花燃烧着,她轻轻回头,在那比晚霞更浓烈更美丽的云朵背后看到燃烧的幸福。下一个镜头,一辆三轮车停在她的门口,我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爱的季节深处。
    越南只有三个季节:雨季,旱季,凉季。电影里也只有三个故事,采莲少女与诗人,三轮车夫和欢场女子,街头流浪儿和美国老兵。三个故事交错着进行,时而交叉,但更多的时候是错离。看这部片子的时候,一会儿喜欢这个故事,一会儿又喜欢另一个故事,到影片结束,三个故事,都让我喜欢。三个季节的故事,一个季节是抚慰,一个季节是爱,还有一个季节是寻找。
    当生命在时光中老去,记忆的安慰是冰冷的,温暖的现实才是最贴心的诗意。诗人已经老迈,已经没落,他隐居在湖边,只有伤痕,没有期待。美丽的相遇让他明白,少女的歌声与老去的诗歌距离是那么近,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也只有晚霞最后撇下的那点光芒,能将两者美妙地融会。暂时的忘却,很美。美得让人哑然,美得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是记忆掺杂的黯然,让人泪下。

雨霖铃
《三轮车夫》Cyclo
导演:陈英雄
主演:萧可玲、梁朝伟
出品:越南、法国/1995年
获奖情况:第52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

    看电影,是不是想在影像背后找到另一个自己?我一直背负着这样的疑问。很多电影带给我感动,因为看到了一个滚爬在画面里的别一个自己。
    他是一个三轮车夫,命运与现实把他挤压到黑社会里,而他的姐姐却早已被逼迫到这样的背景中。在那暗色的背景中,还站着一个人,他沉默寡言,话少得不能再少。三个人的命运在这样的背景里纠缠,仿佛一段显影在舞台上的人生。
    三片树叶,从不同的高度飘落下来,在同一片风中舞出一片无言的痛楚和姿态。蜷缩着,也在舒展着,无论做出多么高贵的姿态,都无法摆脱这样的风这样的季节,无法摆脱下坠的过程。逃不出,逃不掉,生命已经为我们安排了一个高度,无论怎么腾越,无论怎么蓬勃,都逃不掉下坠,逃不掉一个过客的一生,逃不掉一只名叫命运的手,把我们紧紧攥着,被挤着,要渗出无奈的血来。
    逃不掉,不能拒绝,但可以挣扎,有时候,挣扎也是一种优美的姿态。


03三站三叹
——在贾樟柯的电影里回忆


    我总是在偶然的时刻于偶然之中,想起我的故乡。中国北方的某个小县城。?
    也许,你难以体会到我被贾樟柯的电影唤回的那种感情——远去的连背影都看不见的往事,随着电影画面的闪动,雪片一样落满我心灵的原野,刷刷刷,往事的雪积得越多,反而
越美。
    从出生到十九岁,我在北方生活,我生活的那个县城离贾樟柯电影中的山西汾阳不远,相当于从我的县城到北京的距离,去北京只需三个小时。去汾阳有多远?不知道,我没有去过,找不到启程的理由。离开那个北方小城很多年后,贾樟柯却用他导演的电影让我去了一次汾阳。这趟行程,不累,却让我感动万分——因为汾阳和我生活过的那个小县城太像了,除了方言。
    电影里的方言,不需要字幕,我能听懂。这是一次记忆与光影交织的旅程,汾阳的灰尘与记忆的灰尘紧紧相随左右。?

小偷  小武和小五

    时至今日,我还没有遭遇过偷窃,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现实生活中,我不曾看见过一张小偷的脸,我还不曾确切见过任何一个从事暧昧职业的女人。
    我知道,小偷、从事暧昧职业的女人,我一定曾与他们在某个街头擦肩而过。
    小偷像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门派林立,有各自的地盘,是一个暗语纵行的江湖。
    在我的家乡,最接近小偷的人物叫小五。他是真正的小五,小名来自他的排行。他的大名,我不知道。听说他在外面跟团伙混过,消失了一段时间,他回到了家乡。任何人都没有从他的身上找到发迹的痕迹。唯一证明他在外浪迹过的,是他带回的那个装扮新潮的女人,别样于家乡淳朴的风土人情。
    家乡的河,男人的夏日午后天堂。众多百无聊赖的男人把身体横陈在沙滩上,时而浸泡在清凉的水中。一个午后,我和伙伴来到河边,在河的两岸游了个来回,爬上岸,再也没有下水——小五的那个女人穿着泳衣来到河边。那时的我正值青春朦胧待发的十二岁。那天之后,我一连几日梦见那个穿着红色泳衣的女人,春梦涟漪。一个月后,当我发现自己的嘴边冒出细细的绒毛之时,我告别了自己的小学时代。
    后来,听说,小五拐了团伙老大的女人。再后来,这个女人走了,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她的讯息。
    我读大学了。大学三年级时的暑假,我回到家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几年的小五,又有消息通过家人传到我的耳朵。
    那是在春天。穷困潦倒的小五伙同几个人开着一辆面包车,进入了山西地界,并顺利偷盗了一尊佛头。在返回河北的石太(石家庄—太原)高速公路上,被拉网查寻三件被盗枪支的警察拦截和搜查,寻枪的警察在他们的面包车上发现被列为国家珍贵文物的佛头。
    小五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关于小五的劣迹,你可以在北京地区的报纸上找到。
    这并不是关于小五的最后消息,一年后,小五在监狱服刑期间因突发脑溢血死亡。
    小五,这个与我的生活最近的小偷,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别想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因为年龄的原因,我与他没有打过任何交道,在我的印象里,甚至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但我还记得他的样子,矮矮瘦瘦的,油头粉面,鼻子上架着一副装模作样的金边平光眼镜,乡邻对他的评价是,吊二郎当,不务正业。?

《小武》Xiao Wu
导演:贾樟柯
主演:王宏伟
出品:中国香港/1998年
获奖情况:第48届柏林电影节青年论坛首奖:沃尔夫冈·斯道奖、亚洲电影促进联盟奖;第20届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热气球奖”;第17届温哥华国际电影节“龙虎奖”;第3届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潮流奖”;比利时电影资料馆1998年度大奖“黄金时代奖”;第42届旧金山国际电影节首奖“SKYY奖”;1999年意大利亚的里亚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

汽笛  你会在哪个小站启程

    夜幕被月光掀得很高。
    看书看累了,打开窗子,呼吸一口午夜时分的空气。夜很静,甚至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突然有一声火车的汽笛声穿透清凉的夜色,风一样进入耳膜。那是一种美妙得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偶尔的美妙感觉断断续续地伴我度过美好的少年时光。
    很多年后,读到村上春树的一本彩色小书《夜半蜘蛛猴》,最后一篇,《关于半夜汽笛或故事的效用》,那消失多年的美妙感觉又一下子重返心间。关于那感觉的美妙,村上春树写得格外精彩,以至于我坚持该文是这本书中最好的一篇。这种坚持的背后,是我相似的经历,那一声隐约传来的汽笛声,牵引出我珍贵的少年时光。
    我的家离铁路线有二十公里。那是著名的贯穿大半个中国的铁路大干线,京九铁路。
    在一个小镇有一个小小的站台,有一些短途的慢车在这里停靠。两年前,我还乘坐过由北京开往石家庄的火车,在这个小镇下车,利用出差之便赶回老家看望父母。我记得,父亲送我去大学读书,也是在这里搭乘火车到石家庄,然后转车到达那座南方城市的。
    买票,进入小小的铁栅栏,检票,然后站在站台上等待火车到来。不时有火车保持原有的急速的姿态经过,把一阵阵猛烈的风带到站台上行色匆忙的旅客脸上。我和爸爸提着大包小包攀上火车,票上没有座位号码,没有车厢号码。
    火车跑得好慢,路经的每一个站台都要短暂停靠。小小的站台,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平整的站台上散落着零落的行人,有的是一个人,有的则是全家,印象最深的是三个老太太,手里还提着从集市上买来的蔬菜和倒绑的活鸡。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可以肯定的是,我在读大学,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修起了一条铁路,一条新的铁路线,把山西的煤运到渤海湾。汽笛的声音每夜都清晰地传来,但再也找不到少年时代的美妙感觉,反而觉得那声音格外讨厌。

    关于火车,还有一段记忆。

    我读中学的县城,有一条小小的铁路,只有两根铁轨,两轨间的距离只有一米多点,我一直不明白在上面跑的是什么样的火车,我从没有看到有火车在上面跑过。偶尔经过,发现有的地方,铁轨已经被拆掉了。毕业时,写留言送照片。在我收到的照片里,有很多同学是坐在窄窄的铁轨上的,铁轨已经生绣,看不到任何光泽,因为那段铁路穿过一片树林,坐在那样的画面里,感觉很美。
    每个同学都渴望有条铁轨能把自己带到远方的大学,开始新的生活。
    很多人的希望都在大学录取通知放榜的那天落空。有人远走高飞,有人怀着黯淡的心情回归故里,有人外出打工,开始在都市的漂泊生涯,有的人利用各种关系参加了工作。有的同学公开了恋人身份,并结了婚。有的落榜的恋人双双远离这个县城,在某个地方开始不为人知的同居生活。
    中学毕业,就像一个小小的站台,我和我亲爱的同学从这里出发,搭乘不同的班车,开始自己的人生旅程,直到死,都不能停靠下来。很多人走得远之又远,再也不曾回来。比如我,从中学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学校,而且打算,永远不再回去。那里的角角落落,都沾染着我的往事我的回忆:在寒冷时光买方便面的小卖部,在铺满白雪的操场上写的诗,教室里的夜来香,校园里那棵丁香树,郁闷的考场,快乐的逃课时光,带来惊叫的停电时分,和蔼的化学老师,暗恋的女孩……一切的一切都从我踏上站台的那一刻,远去,我在他乡漂泊招摇,它们却在我的记忆里寥落隐退,丢失在路经的某条铁道线上。

《站台》Platform
导演:贾樟柯
主演:王宏伟、赵涛
出品:中国香港、日本/2000年
获奖情况:2000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亚洲电影奖;法国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奖;2001年瑞士弗里堡国际电影节堂吉珂德奖;年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电影节最佳电影奖;全美影评人协会2000年末在美国公演十大佳片第一名;第30届蒙特利尔国际新电影新媒体节最佳编剧奖;2002年法国《电影手册》年度十大佳片之一;2002年日本《电影旬报》年度十大佳片之一

打架  青春流血为红颜事件

    《任逍遥》里的小济长得特别像我的艺术青年弟弟。他已结婚,而且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
    他性情温和,不会为追女生打架。
    为追女生打架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初中时代。班里,杨很漂亮,她读高中的姐姐尤其漂亮。想泡杨的男生很多,却没人敢泡她的姐姐,她姐姐的男朋友是县城最凶神恶煞的“狠角色”。如果放在电影里就是“古惑仔”郑伊健,但没有郑伊健他们有修养。
    发生在初三的一次鸡飞狗跳的混乱追殴事件——谭暗恋杨很久了,至少有两年吧,毕业在即,眼睁睁看着杨与另外的男生宏出双入对,交往繁密。宏是个很好的男生,身体健壮得像健美冠军,他确是体育健将,五项全能的冠军,全市短跑的纪录保持者。杨也喜欢体育。
    谭的急恼可想而知,束手无助百般心焦之下竟出一狠计——他把杨与宏恋爱的消息告诉了杨的姐姐,姐姐也是爱妹心切,支派男友“狠角色”带着两个兄弟,趁中午校内防卫戒备疏松,混进校门,找到教室,认出目标,对宏一阵狂殴。我那健壮的五项全能冠军同学虽然奋力还击,漂亮MM杨虽然拼死般地抱着“狠角色”的腰,但无奈寡难敌仨,宏还是落得唇青脸肿鼻出血。
    事情过去几天,看似浪静水平,宏又把谭殴了一顿,然后提起书包走人,与这所全县最好的中学从此斩断联系。少年人的意气用事。后来,听说宏在一所普通中学读书,以后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至于杨和谭,毕业后也再无消息,杨的姐姐我倒无意中遇见一次,她接替了母亲的工作,在供销社的大院里卖瓶瓶罐罐,那是夏天的中午,阳光透过她头上的大树枝叶碎散在她倦意沉沉的脸上,隔着浓烈的阳光看过去,一副郁闷不得志的颓败相。

《任逍遥》Unknown Pleasures
导演:贾樟柯
主演:赵涛、吴琼、赵维威
出品:中国香港、日本、法国、韩国/2002年
获奖情况:第55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正式参赛作品;第16届新加坡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特别奖;2002年美国《电影评论》年度十大佳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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